火车进站的鸣笛声像块生锈的铁片刮过耳膜,陈艳青扶着行李箱拉杆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三天三夜,她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被铁轨震得发酥,连带着嗅觉都快失灵了——满鼻子都是泡面味、汗味和说不清道不明的脚丫子味混合成的“火车特供香型”。
“可算到了!”身后的杨二叔伸懒腰的幅度能把脊椎拧成麻花,每块骨头都在发出“咔咔”的抗议,听得陈艳青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刚要接话,周雄那小子跟装了雷达似的,突然拔高嗓门冲出口方向挥手:“叔!婶!这儿呢!”
陈艳青顺着他的胳膊望过去,眼睛先跟脑子打了个架。
人群里那个穿米白色雪纺连衣裙、烫着波浪卷、脚上踩着细高跟皮鞋的女人是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耳坠闪着细碎的光,站在那儿腰杆挺得笔直,跟半年前那个总系着蓝布围裙、蹲在院里择菜时头发上沾着草屑的妈,简直是两个人种。
直到那“时髦女士”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冲过来,一开口那股子熟悉的大嗓门才让陈艳青的认知归位:“哎哟我的雄子啊!还有小志!可把你们盼来啦!”
张秀莲——也就是陈艳青的亲妈,直接把女儿当成了空气,左手攥住周雄的手腕,右手在李志胳膊上拍得啪啪响,笑出的褶子里都透着光:“你们俩可能耐了啊?一边上学一边管店,上个月账单一瞅,比你叔在批发厂干半个月挣得还多!我家青青要是有你们一半省心……”
话说到这儿,她像是眼角余光扫到了什么障碍物,斜睨了陈艳青一眼:“哦,你也到了。行李沉不沉?沉就放地上,让你爸来拎。”
陈艳青张了张嘴,刚要喊“妈”,就被陈父陈秋实的声音截了胡。
陈父穿着件熨得笔挺的浅蓝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卷到小臂,正跟杨二叔一家握手握得热乎:“他二叔,大老远辛苦你们了。青青这丫头毛手毛脚的,米线店能撑下来,全靠你们帮衬,回头我非得请你们喝顿大的,不醉不归!”
杨二叔笑得露出两排牙:“秋实哥说啥呢?都是自家人!再说青青那丫头也机灵,就是……”
他话没说完,被陈秋实递过来的烟堵了回去。
另一边,李志爹拎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凑过来,跟陈秋实熟稔地互相点烟:“厂里最近忙不?前儿个我跟梅子给牛仔裤锁边,她还说等这批货出了,咱哥俩找个小馆儿,就着她腌的萝卜干喝两盅。”
陈艳青站在人堆中间,感觉自己像超市货架上被挤到后排的临期商品。
陈母正拉着周雄说:“你们新上的酸汤肥牛米线,我跟你叔上周特意去尝了,那汤熬得!比批发厂张会计她闺女做的螺蛳粉还上头!就是店里那桌子,我瞅着该换了,塑料的显廉价,得弄点木头的,有格调!”
原来是说陈艳青和周雄在市里开的连锁过桥米线,因为这边米线老板发货总不及时,加上青省那边的米线店已经上了正轨,11月底的时候,陈艳青找王川帮忙盘了一家米线店,就在服装批发厂去往市里的这条路的尽头那里,地理位置和房屋布局都不错,适合开过桥米线店。
杨勇就主动承担起这个重任,回来帮陈艳青和周雄经营米线店,顺便催着发货。
“好的,婶子,一会我们过去看看,不行就换一下桌椅板凳。”周雄笑呵呵的回应着陈母。
陈父则和杨二叔,还有李父聊得更投入,从米线店的煤气罐价格,说到市里新开的楼盘,又拐到杨二叔家小儿子的婚事,唾沫星子溅得比烟圈还欢。
好不容易李父才注意到儿子,退后了几步,拍着李志的肩膀,“刚才我弟给你的腌辣椒放哪了?我揣怀里焐了三天,就怕天冷味不够,那个东西配米线吃绝了!”
……
没人问她陈艳青这三天啃了多少袋干吃面,没人问她火车上的座位被个打鼾的大叔占了一半,她蜷着腿睡了两宿腰酸不酸,甚至没人多看她一眼——哪怕她现在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卫衣,牛仔裤膝盖处还沾着块不明污渍,跟周围这群“城市新贵”格格不入。
陈艳青低头瞅了瞅自己沾着灰的帆布鞋,又抬头瞄了瞄陈母脚上锃亮的皮鞋,鞋跟细得像根牙签,她真担心下一秒就会扎进火车站的水泥地里。
她试探性地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周围人听见。
结果周雄正跟陈母说:“婶,我们打算在店门口支个小黑板,写‘今日限定’,学网上那套饥饿营销。”
张秀莲眼睛一亮:“这个好!我上次在批发厂看杂志,说这叫‘氛围感’!”
陈艳青:“……”
她又往陈母身边挪了挪,声音放软了点:“妈,我渴了。”
“渴啥渴,”张秀莲正给周雄比划着小黑板该刷成啥颜色,头都没回,“等下到家让你爸给你烧开水,城里不比乡下,自来水得烧开了喝,小心闹肚子。”
得,合着她这亲闺女,还不如周雄的“饥饿营销”和李志的腌辣椒有排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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