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超站在甲板上,手里的茶杯早就凉了,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视线越过朱立生,越过那群兴奋得满脸通红的富人们,落在远处鱼排上。
那上面,简直是一幅人间炼狱图。
工号271的汉子钓上了第九条鱼,一条二十多斤的红瓜子斑。
他抱着鱼瘫在地上,大口喘气,双手抖得不成样子。
汗水混着海水,把他那件洗到发白的背心浸透,紧紧贴在嶙峋的排骨上。
汉子抬起头,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活水舱里的九条鱼。
他眼里透着一股狠劲,连黄超这个见惯亡命徒的老江湖都觉得不自在。
“还差一条……还差一条老子就发了……”
汉子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嘶哑得像漏风的破鼓,每个字都透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膝盖一软又跪了下去。
可他没放弃,用手撑着冰凉的钢板,身体晃晃悠悠地,最终还是抓住了那根鱼竿。
黄超看着这一幕,捏着茶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这不是钓鱼。
这是在拿命换钱。
他把头转向另一边。
工号156的王二狗,正抱着他钓上的那条三十斤的石斑鱼,对着手机屏幕傻笑。
那张被海风吹得黑红的脸上,五官扭曲在一起,分不清是哭是笑。
他盯着手机上的那一串零,一个,两个,三个……嘴里发出“嘿嘿”的声响。
笑着笑着,声音突然没了。
王二狗抱着手机,对着冰冷的钢板,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他的肩膀开始剧烈地抖动,整个人缩成一团。
没有哭声。
但所有人都看得出,一个魁梧的汉子正跪在地上,哭得不成样子。
黄超的喉咙有些发干。
他见过太多有钱人一夜暴富,也见过太多穷人倾家荡产。
但他从未见过,一个人,能为了十几万块钱,哭成这个样子。
那不是激动。
那是把命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之后的后怕。
游艇上的富豪们还在高声议论着刚才那条三十五万的成交价,一个个容光焕发,好像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
而鱼排上,那些钓鱼工的反应,却让黄超感觉甲板有些发冷。
工号203的李铁柱钓上了第十条鱼。一条二十八斤的青衣。
他最大的收获,是一条三十二斤的东星斑。
游艇上的老板们立刻开始报价。
“我出六万!”
“七万!”
“八万!这条我要了!”
价格一路疯涨。
李铁柱却没有马上答应。
他抱着那条还在挣扎的东星斑,望着不远处抱着手机痛哭的王二狗,又扫了一眼更远处卖了三十五万、此刻正被众人围着奉承的黑脸大汉。
他的眼眶一点点变红。
“等等!”李铁柱突然吼了一嗓子,声音沙哑得吓人,“再等等!我……我再等等!”
他怕了。
他怕像第一个卖鱼的姜洋一样,前脚八万成交,后脚就有人卖了十二万。
那种当众抽自己耳光的感觉,他不想尝。
游艇上的老板们被他这一嗓子喊得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了更大的热情,他们看懂了,这又是个想待价而沽的。
抱着一半玩游戏的心态,他们愿意再多丢块骨头玩玩。
“九万!”
“十万!我出十万!”
“十二万!这条鱼我要定了!”
李铁柱的手抖得厉害。
十二万!
他干了快二十年泥瓦工,盖了无数栋房子,却从没见过这么多钱!
“十……十二万……成交!”
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吼出来的,声音都劈了。
钱到账的提示音响起时,李铁柱整个人软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肩膀抖得比刚才的王二狗还厉害。
黄超看着这一幕,又看看周围那些盯着别人手机屏幕眼睛里全是血丝的钓鱼工们。
他太熟悉那种神情了。
那是嫉妒,是不甘,是恨不得把别人按进水里,自己取而代之的凶光。
可最要命的是,这些人转过头,看向朱立生时,脸上却全是感恩戴德。
“老板!谢谢老板!”
“朱老板!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老板!下次!下次还有这种好事,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嘶吼,在鱼排上此起彼伏。
黄超感觉后脖颈子一阵发凉。
他慢慢转过头,看向身旁那个年轻人。
朱立生正端着茶杯,慢悠悠地吹着热气,脸上依旧是憨厚的样子,看不出什么恶意。
可黄超此刻再看他,只觉得那笑容底下,藏着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
刘文辉看准时机凑了过来,笑呵呵地拍了拍黄超的肩膀。
“黄爷,这下您开眼了吧?”
他声音里全是扬眉吐气的味道。
“我们这儿的鱼,不愁卖,还能卖出天价!您那点挖路堵门的手段就多余,屁用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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