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鸽带来的那几个字,像烧红的钉子,扎得沈墨心口生疼。
郑家?怎么会是郑家?宋思明前阵子来信,不还称兄道弟,说着共同发财的体己话吗?怎么转脸就扣了他的船,断他的血本?
沈墨捏着那绢布,在书房里踱过来踱过去,鞋底磨着青砖地,发出沙沙的响动。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宋思明那张看似诚恳的脸,一会儿是船上那白花花的银子,一会儿又是苏雨荷挺着大肚子,夜里给他留灯的模样。
“公子,咱们……咱们是不是立刻给宋先生去封信问问?”观墨瞧着沈墨铁青的脸色,小声提议。
“问?怎么问?”沈墨猛地停住脚步,声音又干又涩,“问他为什么扣我的船?问他是不是不想合作了?万一他矢口否认,或者干脆撕破脸,咱们怎么办?人在屋檐下,船在人家水里!”
他烦躁地扒拉了一下头发。跟郑家比起来,他沈家这点根基,还是太薄了。海上这条路,是郑家说了算。硬碰硬,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那……那批银子……”沈勇在一旁,也是急得搓手。那可是真金白银啊!
沈墨沉默了半天,胸口那团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最终,他还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回信。用最客气的语气,就说……就说我沈家近日有一条货船在闽安镇附近失了联络,船上有些紧要货物,恳请宋先生看在往日情分上,帮忙打听打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或者……被哪路好汉请去喝茶了。”
这话说得憋屈,几乎是明着求人,还得赔着小心。观墨和沈勇对视一眼,心里都明白,公子这是打算先忍下这口气,探探虚实。
信送出去了,等待回音的日子格外难熬。沈墨白天在外头强撑着处理各项事务,脸板得像块铁,谁见了都心里发毛。只有回到内院,看到苏雨荷笨拙地扶着腰在院子里慢慢走动,或者坐在窗边,就着光给他缝制那些小得可爱的衣物时,他脸上那层硬壳才会裂开条缝,露出底下深深的疲惫。
苏雨荷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身子也越发沉重。她看得出沈墨心里装着天大的事,却从不多问,只是变着法子给他做些合口的吃食,夜里他辗转反侧时,会伸出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一个焦躁的孩子。
这天夜里,沈墨刚迷迷糊糊睡着,就被身边一阵压抑的抽气声惊醒。他猛地坐起身,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看见苏雨荷蜷缩着身子,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一只手死死按着肚子。
“雨荷?!”沈墨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声音都变了调,“怎么了?是不是要生了?”算算日子,好像还差些时候。
苏雨荷疼得嘴唇发白,断断续续地说:“没……没事,就是……肚子有点紧,抽着疼……可能,可能是白天走多了……”
沈墨哪敢怠慢,立刻跳下床,鞋都顾不上穿,冲到门外低吼:“来人!快去请郎中!快!”
整个沈府瞬间被惊动了,灯笼火把亮起一片。沈万山也披着衣服赶了过来,在产房外头急得团团转。
郎中来了,诊了脉,说是动了胎气,有些早产的迹象,让务必静卧安胎,开了几副安神的方子。
沈墨守在床边,看着苏雨荷喝下安胎药,脸色渐渐缓和,沉沉睡去,他紧攥着的拳头才慢慢松开。他伸出手,用指腹极轻地擦去她额角的汗珠,心里一阵后怕。要是……要是她出了什么事,他……
他不敢想下去。
这一闹腾,天都快亮了。沈墨毫无睡意,就那么坐在床边,看着苏雨荷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外面世界的刀光剑影,勾心斗角,似乎都被这小小的产房隔绝了。只剩下眼前这个需要他守护的女人,和她肚子里那个脆弱的小生命。
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夹杂着巨大的责任感,沉甸甸地压在他肩上。他发现自己不再是那个可以无所顾忌、放手一搏的沈墨了。他有了软肋,有了放不下的牵挂。
“公子,”观墨悄悄走进来,压低声音,“潘御史那边……又派人来催问‘捐输’辽饷的事了,话说得……不太好听。”
沈墨眼皮都没抬,只是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告诉他,沈家近日确有难处,但绝不会误了朝廷的大事。容我几日,必定筹措。”
观墨愣了一下,公子这……这算是服软了?他不敢多问,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沈墨看着窗外泛白的天色,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低头?为了这个家,为了床上躺着的她,低一次头,又算得了什么。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沈墨内外交困,焦头烂额之际,一个更坏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直接砸了下来。
几天后,他派去北边打探消息的沈毅,带着一身尘土和满脸惊惶,冲进了书房。
“公子!不好了!京城……京城被李闯王(李自成)打下来了!崇祯爷……崇祯爷在煤山……上吊了!”
哐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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