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这十个字像带着血的钉子,透过冰冷的密信,狠狠砸进了沈墨的脑子里。他捏着信纸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手背上青筋虬结。
清军占了北京,他不意外。李自成那种流寇作风,守不住江山是迟早的事。可这“剃发令”……太毒了!这是要刨汉人的根,踩读书人最看重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礼教底线!这刀子,比任何真刀真枪都狠,直戳心窝子!
他几乎能预见到,这道命令传开,江南会炸成什么样子。那些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士子,那些把祖宗规矩看得比命还重的乡绅,怕是要红了眼,豁出命去跟鞑子拼了!
扬州,首当其冲!
沈墨在书房里踱着步,脚下的青砖都快被他磨出印子来。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历史上“扬州十日”那血流成河的惨状(他模糊记得这个名词),一会儿是苏雨荷抱着孩子温婉的模样,一会儿又是府外那些刚刚安定下来、指着他吃饭的百姓。
“公子,咱们……咱们怎么办?”观墨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色,声音都发颤。连沈勇这样悍勇的汉子,听到这消息,脸色也凝重得能拧出水。
怎么办?沈墨自己也不知道。硬抗?扬州一座孤城,能挡住如狼似虎、刚刚击败了李自成的清军铁骑?笑话!投降?剃了那金钱鼠尾,对着满人卑躬屈膝?他沈墨做不到!就算他能忍,底下那些人呢?扬州城的百姓呢?
他猛地停住脚步,目光落在墙角的阴影里,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内院那盏温暖的灯火。
“消息,先压下去!”沈墨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在我们自己做出决定之前,不能乱!”
“可是公子,这……这能压多久?”沈刚急道。
“能压多久是多久!”沈墨低吼,眼中布满血丝,“立刻加强所有岗哨!许出不许进!特别是北边来的流民和溃兵,严格盘查!敢有散布谣言、动摇人心者,杀无赦!”
他现在需要时间,需要冷静下来思考的时间。这道选择题,太沉重了,沉重到可能关系到身后几千甚至上万人的生死。
接下来的几天,沈府内外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护卫队的巡逻次数增加了一倍,眼神里都带着狼一样的警惕。下人们也察觉到不对劲,走路做事更加小心翼翼。
沈墨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对着地图,一遍遍地推演。投降,或许能暂时保全性命家业,但从此脊梁骨就断了,一辈子活在屈辱里,而且清廷对江南富户的压榨,未必比南京朝廷轻。抵抗,几乎是十死无生,扬州城破的惨状,他不敢细想。
他偶尔回内院,也是匆匆看一眼苏雨荷和孩子。苏雨荷明显感觉到他心事重重,比之前应付韩公公时还要沉重无数倍。她没多问,只是在他回来时,默默给他备上热茶,或者抱着已经会咯咯笑的沈安,让他看看儿子,仿佛这样能驱散他眉宇间的一点阴霾。
这天夜里,沈墨又是一夜未眠,天快亮时才在书房榻上迷迷糊糊合眼。突然,他被外面一阵隐隐的骚动惊醒。
“怎么回事?”他霍然坐起。
沈勇快步进来,脸色难看:“公子,压不住了!外面……外面不知道谁传开的,剃发令的消息,已经……已经传遍了大半个扬州!现在街上都炸锅了!好多士子聚集在知府衙门旧址那里,痛哭流涕,嚷嚷着要‘杀身成仁’!还有一些百姓,拿着锄头棍棒,也要去拼命!”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沈墨深吸一口气,反而奇异地冷静下来。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带着远处隐隐传来的喧哗和哭喊。
“沈勇,”他声音平静,“你去告诉咱们护卫队和所有依附我们的青壮,想走的,现在可以走,去知府衙门那边,我沈墨不拦着,还没人发三两银子盘缠。想留下的,就给我守好咱们这一亩三分地,一切行动,听我号令!”
沈勇愣了一下:“公子,您这是……”
“快去!”沈墨不容置疑。
沈勇领命而去。
沈墨又看向观墨:“你去内院,告诉夫人,无论听到外面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保护好少爷。”
观墨也匆匆跑了。
书房里只剩下沈墨一人。他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却没有磨墨。他只是看着那张空白的纸,仿佛在看扬州城,乃至整个江南的未来。
他知道,历史的大潮已经汹涌而至,个人的力量在其中,渺小得如同蝼蚁。他无法改变潮水的方向,他只能尽力,为自己,为家人,为那些信任他的人,在潮水中找到一块能够暂时栖身的礁石。
投降,是跪着生。抵抗,是站着死。
难道,就没有第三条路了吗?
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苏雨荷温柔而坚定的眼神,闪过儿子沈安咿呀学语的笑脸,闪过那些在粥棚前领到粮食、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百姓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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