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来的人,排场不大,就一艘不起眼的快船,下来三个人。领头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精干汉子,自称姓林,是宋思明先生麾下的一个外事管事,说话滴水不漏,脸上总挂着三分笑,可那笑,没多少能暖到眼底。
沈墨在偏厅见的他们,没摆太大阵仗,茶水点心倒是备得周全。
“沈东家,别来无恙?”林管事拱手,笑容可掬,“宋先生听闻扬州剧变,心中甚是挂念,特命在下前来探望。见沈东家安然无恙,还能将这扬州一隅打理得井井有条,真是令人佩服啊!”
话说得漂亮,可沈墨心里跟明镜似的。探望是假,探听虚实才是真。他脸上也堆起客气的笑,摆手道:“林管事言重了,侥幸苟全性命而已,谈不上什么井井有条。如今这世道,能活着就不易了。宋先生和郑公可还安好?”
“都好,都好。”林管事呷了口茶,慢悠悠道,“郑公雄踞东南,海上靖平,宋先生运筹帷幄,一切安泰。倒是沈东家这里……听说南京那边,也派人来了?”
消息倒是灵通。沈墨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无奈:“是啊,刚送走一位韩公公,要粮要饷要人,口气大得很。沈某小家小业,实在是……难啊。”
他故意示弱,想看看郑家的反应。
林管事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沈东家,咱们是老交情了,有些话,我就直说了。南京那个朝廷,仓促立起,内部倾轧,能成什么事?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郑公的意思,这江南的未来,未必就在南京。”
他顿了顿,观察着沈墨的神色,继续道:“郑公一向看重沈东家的才干。如今这局面,正是英雄用武之时。若是沈东家愿意,郑公可在海上,乃至福建等地,给予沈家足够的支持和便利。至于南京那边……虚与委蛇即可,不必太过认真。将来,这江南的盐业、漕运,未必不能有沈家一席之地,甚至……更多。”
画饼,赤裸裸的画饼!而且是在暗示他沈墨,可以抛开南京朝廷,跟郑家绑得更紧。
沈墨心中念头飞转。郑家这是看准了南京朝廷立足未稳,想提前在江南布局,拉拢地方势力?还是另有所图?之前扣船的事,他们只字未提,是觉得没必要,还是等着自己主动开口?
他沉吟片刻,苦笑道:“林管事和郑公的美意,沈某心领了。只是……沈家根基在扬州,数千口人指着吃饭,如今又被南京朝廷盯上,若是贸然……只怕顷刻间就是灭顶之灾啊。不如……容沈某稍作筹措,先应付了眼前的麻烦,再从长计议?”
他既不答应,也不拒绝,把皮球又踢了回去,重点强调自己现在的“难处”。
林管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哈哈一笑:“理解,理解!沈东家顾虑的是。既然如此,在下也不便久留。这有一封宋先生的亲笔信,嘱托我务必交到沈东家手上。”他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递了过来,“宋先生还说,之前海上或许有些小误会,让沈东家不必挂怀,郑家对朋友,向来是慷慨的。”
“误会”二字,轻飘飘地就想把吞掉他几十万两银子的事揭过去?沈墨心中怒火翻腾,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接过信:“宋先生太客气了,海上风波险恶,有些意外也在所难免。有劳林管事跑这一趟。”
送走郑家的人,沈墨回到书房,立刻拆开了宋思明的信。信里的内容,比林管事说的更加直白,也更加……诱人。宋思明承诺,只要沈墨暗中倾向郑家,协助郑家在江南扩张影响力,之前被扣的金银可以返还一半,未来海贸利润可以再让一成,甚至暗示,可以在福建划一块地盘,让沈家作为退路。
条件不可谓不丰厚。但沈墨知道,这糖衣里面,裹着的是能噎死人的炮弹。一旦上了郑家的船,再想下来就难了。郑芝龙雄踞海上,亦商亦盗,反复无常,与虎谋皮,风险太大。
他把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眼下,南京朝廷和郑家,两边都得罪不起,只能先周旋着。
三天期限转眼就到。沈墨硬着头皮,凑齐了八万石粮食(掺杂了不少陈粮和麸皮),四万两现银(加上部分珠宝古玩抵数),以及五百名看起来还算齐整、实则大部分训练不足的“护卫”,交给了韩公公。
韩公公看着那明显打了折扣的钱粮和那群站都站不太直的“精锐”,脸色很不好看,尖着嗓子阴阳怪气了几句。但他似乎也急着回去复命,没再多纠缠,清点接收后,便带着人马,押送着物资,浩浩荡荡离开了扬州。
送走这尊瘟神,沈墨和所有知情的人都松了口气,像是打了一场艰难的仗。
暂时稳住外部压力,沈墨立刻将重心转回内部。他深知,无论是应付朝廷还是周旋郑家,最终靠的还是自身的实力。
他加强了护卫队的实战训练,不再只是站队列,而是开始进行小规模的对抗演练和夜间巡逻。他将之前暗中发展的铁匠铺、硝石作坊进一步隐匿,产能却提到最高,产出的精铁和硝石,通过更加隐秘的渠道,分批运往不同的秘密据点储存。海上的船队也没有完全停下,在沈刚的带领下,冒着风险进行短途航行,维持着与外界的微弱联系,也带回来一些紧要的物资和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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