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三江口在薄雾中苏醒，但隆昌号总号内外却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压抑。护卫增加了不少，个个神色紧张，如临大敌。
钱友仁几乎一夜未眠，眼窝深陷，坐在书房里，听着心腹管事的汇报，脸色越来越难看。
“主事，暗仓……暗仓确实被那伙黑衣人占了！我们的人根本靠近不了，里面情况不明，但看到有陌生船只进出搬运东西！”
“码头那边，有两家和我们有契约束缚的船行，今早突然派人来说，近期船只紧张，原定后日为我们运往南边的生丝，要延期……”
“还有，城南那家一直想跟我们争泊位的广源号，今天一早他们的掌柜就在码头四处走动，跟几个船老大相谈甚欢……”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钱友仁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喘不过气。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他知道“海阎罗”动手狠辣，却没想到对方的攻势如此迅猛，不仅端了他的钱库，还在商业上开始挤压他的空间。
“墨掌柜呢？墨掌柜那边有消息吗？”他嘶哑着嗓子问，此刻沈墨成了他唯一的指望。
话音刚落，书房门被敲响，沈墨带着赵虎走了进来。与钱友仁的狼狈不同，沈墨虽面带倦色，眼神却依旧清亮锐利。
“钱主事，”沈墨拱手，语气沉稳，“情况我已大致了解。”
“墨掌柜，你可有良策？”钱友仁急切地站起身，几乎要扑过来。
沈墨示意他稍安勿躁，沉声道：“对方来势汹汹，意在速战速决，彻底瓦解隆昌号。硬碰硬，我们眼下确实处于下风。”
钱友仁脸色一白。
“但是，”沈墨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们也并非全无破绽。其一，他们占据暗仓，乃是强夺，名不正言不顺，此为不义。其二，他们初来乍到，想要快速接手隆昌号的生意渠道，必然根基不稳，需要时间梳理，此为其虚。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沈墨顿了顿，看着钱友仁的眼睛，“那批‘南金’货不对板，是他们理亏在先，我们有契约为证！此事若闹将开来，他们在南洋的声誉也要受损，其他买家谁还敢与他们交易？”
钱友仁听得连连点头，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光亮：“那……那我们该如何利用这些？”
“驱虎吞狼，借力打力。”沈墨吐出八个字，随即详细说道，“‘海阎罗’再凶悍，也是见不得光的私枭。他们敢如此明目张胆袭击暗仓，无非是仗着隆昌号也不敢将事情闹大，怕牵连出自身的不法勾当。可如今，他们是要断你的根，你若再隐忍，只有死路一条！”
“你的意思是……”钱友仁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有些犹豫。
“将‘海阎罗’货不对板、并恃强凌弱、强占产业之事，巧妙‘泄露’出去！”沈墨声音压低，却带着决断，“不必大张旗鼓，只需让该知道的人知道。比如，与‘海阎罗’有其他竞争关系的南洋商贾，比如，三江口那些对‘海阎罗’行径感到不安的其他势力，甚至……可以‘无意间’让漕运衙门听到些风声。”
钱友仁眼神闪烁，他听懂了沈墨的计策。这是要利用规则和舆论，给“海阎罗”施压，让他们从暗处的猎手，变成众矢之的！
“可……可如此一来，隆昌号走私夹带的事情，不也……”钱友仁仍有顾虑。
“断尾求生！”沈墨语气斩钉截铁，“走私之事，可以推给手下管事，或者干脆找几个替罪羊。只要保住隆昌号的基本盘，保住你在三江口的地位，些许损失，日后还能赚回来！但若被‘海阎罗’连根拔起，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钱主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钱友仁脸色变幻不定，内心剧烈挣扎。沈墨的话句句在理，也句句戳中他的要害。舍弃部分利益，甚至抛出几个替罪羊，固然肉痛，但总比满盘皆输要好。更何况，墨掌柜手里还有那铁盒中的证据……
想到那铁盒，钱友仁猛地打了个寒颤。那里面不仅关乎“海阎罗”，更牵扯到那条更隐秘的线……若是那条线知道自己这里出了这么大纰漏，甚至可能引火烧到他们身上，那后果……
他不敢再想下去。
“好！就依墨掌柜之计！”钱友仁终于下定了决心，脸上闪过一丝狠厉，“我这就安排人手，将消息放出去！另外，码头和商铺那边，我也会让人加紧弹压，绝不让广源号那些跳梁小丑趁火打劫！”
“钱主事英明。”沈墨微微颔首，“在下也会动用一些关系，从旁协助，务必让这‘风声’，吹到该去的地方。”
离开隆昌号，赵虎忍不住问道：“公子，我们真要帮钱胖子稳住局面？那船锚的线索……”
“帮？”沈墨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我是在帮‘海阎罗’和那潜在的船锚势力，更快地浮出水面。钱胖子不过是鱼饵，只有让水下的鱼觉得饵料危险，或者争夺激烈，它们才会更加躁动，露出破绽。”
他望向漕运衙门的方向，目光幽深：“尤其是那个船锚……我很好奇，当‘海阎罗’这条过江猛龙，与三江口潜在的地头蛇因为钱胖子这块肥肉发生碰撞时，这位一直隐藏在幕后的‘朋友’，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是出手相助钱胖子？是坐山观虎斗？还是……干脆也下场分一杯羹？
无论哪种反应，都会给沈墨提供更多窥探其真面目的线索。
这盘棋，随着他落下“驱虎吞狼”这一子，变得更加凶险，也更加清晰了。他要做的，就是稳住自身，坐看风云起，等待收网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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