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密室,灯火彻夜未熄。
“缺指人”——如今已知其本名唤作孙乾——的口供和草图被连夜整理、誊抄、加密。郑船长怀揣着最重要的那份副本,只带了四名最精悍的亲兵,登上一条没有任何标识的单桅快船,借着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悄然驶离宁波港,扬帆北上。他的目的地是登州(蓬莱),老王爷的一位心腹将领和胡御史的密使将在那里与他接头。
几乎在郑船长北上的同时,观墨也率着“海隼号”等三艘快船,重新驶入了那片被雾气与暗礁笼罩的海域。这一次,他们不再隐蔽。白昼,战鼓擂动,旌旗招展,船只甚至故意在“迷魂礁”已知的安全边缘来回巡弋,激起显眼的白浪。夜间,船灯通明,火把如龙,还时不时向雾中盲射几支响箭或燃放几声号炮。
沈墨坐镇军营,除了接收各方信息,更重要的工作是研判孙乾口供的真伪与细节。他找来数位熟悉东海的老水师军官和曾往来倭国、琉球的老海商,对照孙乾绘制的简图,反复推敲“鬼愁屿”的位置、水文、以及可能的防御弱点。
“孙乾说的‘弯月形’、‘东侧深水湾’、‘西侧高地’,与早年一些误入险地侥幸生还的渔民描述,确有相似之处。”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水师指着海图上的一片空白区域,“只是那片海域自古被视为死地,海图不全,若真有大岛藏于其中,‘迷魂礁’确是天生的屏障。”
“佛郎机炮……若真如他所说,有六门置于湾口暗堡,射程可覆盖主要航道,强攻铁锚湾,确是送死。”另一位军官面色凝重。
沈墨沉吟道:“强攻不可取。但孙乾也说,岛上存粮火药虽多,淡水却依赖几处泉眼和蓄水池,且与外界隔绝已久,人心必然浮动。‘海先生’若真在准备退路,近期必有动作。我们要做的,一是外阻援兵,二是内施压力,三是……等他们自己乱。”
他铺开一张更大的东南沿海态势图,手指从登州划到宁波,再点到那片代表“鬼愁屿”的模糊区域。“登莱水师南下需要时间,浙江水师主力被‘花鸟山’的疑兵牵制。我们要帮观墨他们,把戏做足,让‘鬼愁屿’里的人相信,朝廷大军不日即至,且已洞悉其虚实。”
他提笔写下几道指令:令宁波、台州沿海卫所,即日起增派哨船,广布旌旗,夜间多举火把,营造大军云集假象;令观墨挑选几名被俘的“暗礁”水手(伤势较轻、意志不坚者),经过“处理”后,寻机放回“迷魂礁”附近,让他们带回“朝廷已调集数省水师,不日将总攻孤岛”、“孙乾已降,尽吐虚实”等半真半假的消息;同时,通过胡御史留下的特殊渠道,在江南几大漕运、盐务枢纽,悄然散播“海寇巨巢将破,牵扯京师贵人”的流言,进一步扰乱刘瑾一党心神。
指令化作一道道加密的鸽信与快马,辐射向四面八方。
三日后的深夜,被“处理”过的两名俘虏,驾着一条漏水的破舢板,在“迷魂礁”边缘一处相对平缓的礁滩被“无意”发现。他们带回了亲眼所见“数十战船聚集”、“听到将官议论总攻”的惊恐见闻,以及孙乾叛变、画出详图的“确凿消息”。
几乎同时,宁波港内,几艘隶属于市舶司的旧式战船被重新油漆,挂上水师旌旗,在港口进出游弋,引得无数商民围观议论。沿海各处卫所烽燧,入夜后火光明显多于往日。
这些真真假假的信息和迹象,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在“鬼愁屿”这个封闭而紧张的环境中,瞬间激起了剧烈的反应。
“鬼愁屿”,铁锚湾,临海石堡。
一名浑身湿透、面带惊惶的信使跪在冰冷的石板地上,正向坐在阴影中的“海先生”禀报着来自“迷魂礁”哨站和内陆眼线的急报。石堡窗外的海风呼啸,夹杂着远处工坊区隐约传来的、比往日更加急促的金属敲击声。
“孙乾叛了?!还画了图?!”“海先生”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手中把玩的一对铁胆却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他身形隐在斗篷中,只有几缕灰白的发丝从兜帽边缘露出。
“是……迷魂礁放回的兄弟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宁波港战船云集,沿海烽燧夜夜不息,恐怕……朝廷真的要动手了!”信使声音发颤。
“花鸟山那边呢?‘浪里蛟’可有消息?”
“‘浪里蛟’传信,浙江水师主力确被他们吸引在花鸟山以北对峙,但登州方向有可疑船队南下迹象,且漕运各埠流言四起,都说……都说咱们这儿牵扯到了京里的刘公公,朝廷这回是下了死决心……”
“刘瑾……”“海先生”喃喃重复,铁胆的摩擦声戛然而止。阴影中,他的目光似乎投向了遥远的西北方向,那里是京城所在。良久,他才缓缓道:“刘公公自身难保,这‘断尾’的命令,怕是真要落到咱们头上了。”
他猛地站起身,斗篷下露出一截瘦削却挺直的身形。“传令:工坊区,所有工匠分成两班,日夜赶工,将已铸成的火器、特别是那几门新试的轻炮,全部装箱!仓库区,清点所有金银细软、贵重药材、精良兵甲,造册打包!从今日起,岛上半数存粮移入‘海蛇号’和‘潜蛟号’底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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