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愁屿”上的混乱,比沈墨预想的来得更快、更烈。
当“夜枭”带着几名好手,凭借对“迷魂礁”隐秘水道的熟悉,冒险潜出侦察,亲眼看到外围至少五六艘悬挂水师旗帜、灯火通明的战船来回巡弋,甚至观察到有小型船只在勘测水道时,带回来的消息彻底击碎了岛上最后一丝侥幸。
“不是虚张声势!他们正在测水路,战船数量不少,绝不是之前那几条快船!”“夜枭”的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惶,“岸上兄弟带回的消息怕是真的,孙乾那王八蛋,把咱们卖了个底朝天!”
石堡内的气氛降至冰点。“海先生”沉默地听完,只挥了挥手让“夜枭”退下。他独自站在海图前,手指划过“鬼愁屿”向东那片空茫的深海,又落回标注着重重红圈的“迷魂礁”。突围,唯一的生路就是趁朝廷大军合围、且尚未完全掌握安全水道之前,集中力量冲出去。但港口那六门重炮,是为防御外敌入侵而设,炮口对着海湾入口,想要拆卸装船,时间根本不够。若弃炮而走,失去最大倚仗,即便冲出去,在茫茫大海上面对朝廷水师追剿,又能支撑多久?
“先生!”一名负责仓库的头目跌跌撞撞跑进来,脸上带着怒气和恐惧,“‘穿山甲’那伙人闹起来了!他们堵在甲字号库门口,说分配不公,嚷着要先分银子和细软,不然不肯上船装货!”
“穿山甲”是岛上一股悍匪出身的护卫小头目,手下有二十来个亡命之徒,平日里就桀骜不驯,只听“海先生”和几个大头目的。如今眼见大厦将倾,竟第一个跳出来索要“安家费”。
“海先生”眼中寒光一闪,却未发作,只冷冷道:“告诉他,按旧例,开拔前自有犒赏。再敢滋事,延误装船,按岛规处置。”
头目苦着脸:“说了,不管用啊!‘穿山甲’说孙乾都降了,谁知道还有没有‘开拔’那天?他要现银,还要那几箱上等暹罗宝石!不然就……就带着他的人去抢‘海蛇号’!”
威胁抢船?!这已不是滋事,是近乎叛乱了!
“海先生”缓缓转过身,兜帽下的阴影遮住了表情,只有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夜枭’。”
刚刚退下的“夜枭”如同鬼魅般重新出现在门口。
“带上你的人,去甲字号库。”“海先生”语气平淡,却蕴含着令人胆寒的杀意,“‘穿山甲’意图叛乱,劫掠公库,煽动人心,罪不容诛。就地格杀,悬首于库门。其手下,胁从不问,但有敢附逆者,同罪。”
“是!”“夜枭”领命,眼中凶光毕露,转身没入黑暗。
不到半个时辰,甲字号库前的喧闹就被几声短促凄厉的惨叫和兵刃入肉的闷响所取代。当“穿山甲”那颗狰狞不甘的首级被竹竿挑起,悬挂在库房檐下时,混乱被强行镇压了下去。但恐惧和猜疑的种子,却已深深埋入每个人心底。工坊的敲击声变得零落而惊惶,搬运物资的力夫们眼神躲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一触即发的躁动。
消息通过岛上暗桩(一个早对“海先生”严酷统治心怀不满、且家人被孙乾口供中“妥善安置”承诺打动的低级管事),混杂在下一批“迷魂礁”送出的水文观测废料中,被观墨派出的、伪装成捞取漂流物的夜不收截获,迅速译出,送到了沈墨面前。
“内乱了!好!”观墨难掩兴奋,“公子,他们自己先打起来了!我们是否趁势……”
“不。”沈墨盯着密报,眼神锐利如刀,“内乱是压力所致,但‘海先生’反应果断狠辣,瞬间平息,说明他还有控制力。此刻强攻,‘鬼愁屿’仍是铁板一块,困兽犹斗,伤亡必巨。我们要等,等这裂缝自己扩大。”
他沉吟片刻,对观墨吩咐:“让‘海隼号’和其他船,后撤五里。白日减少巡弋次数,夜间灯火减半。”
“后撤?减灯?”观墨不解,“这不是示弱吗?”
“是示弱,也是惑敌。”沈墨道,“‘海先生’刚以雷霆手段镇压内乱,神经紧绷,防备我们趁虚而入。我们突然‘示弱’,他反而会疑神疑鬼,猜测我们是不是在酝酿更大的阴谋,或者……是不是朝廷主力已到别处?这会让他的判断出现混乱,加剧内部的猜疑。同时,后撤也能降低他们的警觉,为我们下一步动作创造条件。”
“下一步?”
沈墨铺开孙乾绘制的草图,指向“鬼愁屿”西侧那片高地:“孙乾说,西侧高地有了望塔和炮台,但守军相对较少,因为主要防御方向在东边海湾。那里山势陡峭,登陆困难,但并非绝无可能。尤其是……如果岛上自己人,‘帮’我们一把的话。”
他看向观墨:“我们手里,不是还有几个‘暗礁’的俘虏吗?挑一个怕死又想活、且对‘海先生’心怀怨怼的,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告诉他,只要他愿意潜回‘鬼愁屿’,在西侧制造一些混乱,比如烧掉半个了望塔,或者炸掉一两处不太紧要的工棚,事成之后,不仅赦免其罪,还赏银百两,并安排他远离这是非之地。记住,不要让他去碰核心区域,目标就是制造恐慌,让‘海先生’觉得内部渗透已深,顾此失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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