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午后还零星飘着的雪粒，到了傍晚竟变成倾盆大雨。豆大的雨珠砸在侯府青瓦上，溅起细密的水花，顺着屋檐汇成水流，在石阶前积成小小的水洼。
白卿瑶刚让侍女收起晾晒的文书，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重物倒地的闷响。她心中一紧，拔下发间的银簪——这是她惯用的防身之物，快步走到院门口。
雨幕中，一道玄色身影蜷缩在廊下，湿透的衣袍紧贴着身形，深色的血迹在雨水冲刷下晕开，染红了身下的青石板。那熟悉的白玉佩半露在衣襟外，正是萧璟。
“萧璟！”白卿瑶惊呼着冲过去，蹲下身扶住他的肩膀。萧璟缓缓睁开眼，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泛着青紫色，呼吸微弱：“……别声张，带我去偏院。”
她立刻明白过来，定是追查残党时遭遇了埋伏，怕连累侯府才不敢从正门进来。白卿瑶咬咬牙，半扶半搀着他往偏院走。萧璟身形高大，此刻却虚弱得几乎站不稳，大半重量都压在她身上，温热的血透过衣料渗到她的手腕上，带着刺骨的凉意。
偏院的厢房久未住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白卿瑶将萧璟扶到床上，转身就要去叫侍女，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别让其他人知道……我带了伤药，在袖中。”
她停下脚步，从他湿透的袖中摸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又找来干净的布巾和剪刀。烛火摇曳中，她剪开萧璟染血的衣袍，倒抽一口凉气——左胸下方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翻卷着，还在不断渗血，好在避开了要害。
“伤口太深，得先止血。”白卿瑶定了定神，将瓷瓶中的药粉均匀撒在伤口上。萧璟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却咬牙没再出声。她用布巾轻轻按住伤口，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是谁伤了你？是二皇子的人？”
“嗯……”萧璟缓缓点头，声音沙哑，“查到他们在城外有个据点，本想一网打尽，没料到有埋伏……对方用的是西域弯刀，刀上淬了……迷药。”他说着，眼皮开始发沉，显然是药效发作了。
白卿瑶连忙用冷水浸湿布巾，敷在他的额头上：“你撑住，我去拿针线来缝合伤口。”她快步跑出厢房，刚到院门口，就看到侍女青黛举着油纸伞站在雨里，神色焦急：“姑娘，方才听到偏院有动静，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我只是来找些旧物。”白卿瑶压低声音，“你去我房里把那个银色的针线盒拿来，再打一盆热水，别让其他人知道。”青黛虽有疑惑，却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开。
很快，青黛将东西送来。白卿瑶打发她离开，关上门，拿着针线盒回到床边。她用热水清洗了伤口周围的血迹，又将针线在火上烤了烤消毒，深吸一口气，开始缝合伤口。
针线穿过皮肉时，萧璟的身体微微颤抖，却始终没睁开眼。白卿瑶动作轻柔，尽量减轻他的痛苦，额角渗出的汗水滴落在他的衣襟上，与雨水和血迹混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缝好了最后一针。她用干净的布巾包扎好伤口，刚要起身，手腕却被萧璟抓住。他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眼中带着几分清明，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柔和。
“谢谢你……”萧璟轻声说道，声音依旧虚弱，“当年在北境，若不是你父亲，我早已死在乱军之中。”
白卿瑶愣住了：“你认识我父亲？”她只知道萧璟早年曾在北境待过，却从未听说他与父亲有过交集。
萧璟缓缓闭上眼睛，声音带着几分回忆的沙哑：“永安元年，我奉陛下之命去北境犒军，途中遭遇北狄骑兵偷袭。随行的护卫都死了，我也中了箭，是你父亲带兵路过，救了我……”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那时候你才十岁，跟着你父亲在军营里，还拿着一把小木剑，非要教我‘剑法’，说能保护我。”
白卿瑶脸颊一红，她早已不记得这件事，没想到竟与萧璟有过这样的渊源。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轻声问道：“那你后来……为何从未提起过？”
“那时我只是个不受重视的皇子，而你父亲是镇守北境的大将军，我不想让人觉得我在攀附。”萧璟睁开眼，目光落在她脸上，“后来你父亲蒙冤，我一直在暗中调查，却苦于没有证据。直到遇见你，看到你为了翻案奔波，我才觉得……是时候为你父亲做些什么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不止你父亲。你祖父当年任御史大夫时，曾在我母亲被陷害时出手相助，保住了我的性命。你们白家三代，都对我有恩。”
白卿瑶心中震撼，原来他们之间的渊源竟如此之深。她一直以为萧璟帮她，是因为朝堂立场，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旧事。她看着萧璟的伤口，轻声道：“你不必如此，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不是过去的事。”萧璟语气坚定，“若不是你们白家，就没有今日的我。帮你父亲翻案，不仅是为了报恩，更是为了还朝堂一个清明，不让忠良再受冤屈。”
雨声渐小，烛火在风中轻轻摇曳。白卿瑶拿起布巾，轻轻擦拭着萧璟额角的冷汗，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珍宝。她忽然觉得，这些日子的奔波与辛苦，都有了意义。有萧璟这样的人在身边，或许父亲的冤案，很快就能昭雪。
萧璟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心中泛起一丝暖意。他一直将这份恩情藏在心底，今日借着伤后的虚弱说出来，竟觉得轻松了许多。他闭上眼睛，听着窗外的雨声，感受着额头上布巾的微凉，渐渐陷入沉睡。
白卿瑶坐在床边，看着他沉睡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她拿起被雨水浸湿的白玉佩，用布巾轻轻擦拭干净，佩身上的纹路在烛火下清晰可见。原来，他们的缘分，早已在多年前的北境军营里，悄然注定。
夜色渐深，雨渐渐停了。偏院的厢房里，烛火依旧摇曳，映照着床上沉睡的男子和床边静坐的女子，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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