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中的日子,如同温暖粘稠的蜜糖,将铁柱的意识层层包裹。
他沉浸在“爷爷”的慈爱、“父母”的关怀、“师父”的赞许中,几乎忘却了外界的一切。那属于国师铁柱的沉重责任、血腥战斗、符铸大道,都变得遥远而模糊,仿佛只是少年时代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然而,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便在最深沉的梦境中,也会在不经意间悄然浮现。
这一天,他像往常一样,在“王猛”的铁匠铺里帮忙。炉火熊熊,映照着“师父”满足的笑脸。铁柱挥动铁锤,敲打着一块凡铁,动作娴熟,心绪却莫名地有些飘忽。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少了那种灵力与金属共鸣的震颤,少了符文与道则交织的神韵,少了……创造与超越的激情。
“师父,”他停下动作,看着手中粗糙的铁胚,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我们……就只能打这些锄头镰刀吗?不能……铸造点别的?比如,能飞的剑,或者……会自己动的铁鱼?”
“王猛”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笑得更加爽朗,用力拍着他的肩膀:“傻小子!尽想些有的没的!打铁就是打铁,打好眼前的家伙式,养活一家老小,就是顶天立地的大事!别整天胡思乱想!”
这话语,与记忆中那位鼓励他创新、带他窥见符铸之道广阔天地的真正王猛,截然不同。一丝极其微弱的违和感,如同冰凉的丝线,划过铁柱沉醉的心湖。
夜晚,他躺在“家”中那张熟悉的硬板床上,“母亲”为他掖好被角,油灯熄灭。万籁俱寂,只有窗外传来的、过于规律甚至显得有些刻板的虫鸣。他下意识地伸手入怀,触摸到了一个冰冷、坚硬、手掌大小的事物。
那是一柄小小的铁锤。记得是山崩地裂那晚,王猛送给他的最后一件礼物,象征着匠人的初心。多年来,他一直贴身携带,以其为基,里面居住着极具灵性、力量无穷、能感应万物材质的“铁灵”。这铁锤看似平凡,实则与他心血相连,蕴含着最本源的“真实”气息。
此刻,在这片完全由虚幻构筑的世界里,这柄真实不虚的小铁锤,与他指尖接触的刹那,竟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刺痛与灼热!
仿佛在提醒他,此地非真!
铁柱猛地睁开眼,黑暗中,瞳孔骤缩。那被温情麻痹的理智,如同被这道刺痛瞬间激活,疯狂地开始运转!
爷爷早已逝去……父母更是在爷爷离世前就不在人间了……师父王猛更是为保护自己而死……他们都已不在人世!
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是幻象!是魇妖根据他记忆碎片和内心渴望编织的牢笼!
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他竟沉溺于此如此之久!
“醒来!”他在心中对自己发出一声怒吼!强大的神识如同被压抑许久的火山,轰然爆发,试图强行冲破这片幻境的束缚!
然而,魇妖的力量远超想象。他神识冲击之下,周围的景象如同水波般荡漾、扭曲,但并未破碎!
“爷爷”的鼾声、“父母”房间的低语、甚至身下床板的触感,依旧顽固地存在着,并且变得更加“真实”,试图将他的意识再次拉回那片温柔陷阱。
幻境的反噬力量如同泥沼,他越是挣扎,陷得似乎越深。
不能硬来!铁柱瞬间明悟。这幻境根植于他自身的心念,强行破除,等于与自己内心最脆弱的部分直接对抗,稍有不慎,便是神魂受损,甚至彻底迷失。
他需要锚点!一个连接内外、打破虚实界限的支点!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怀中那柄微缩铁锤之上。心意相通,那缕温养多年的“铁灵”被彻底激活!小铁锤在他掌心散发出微弱的、却坚定不移的银灰色光芒,那是属于现实物质界最本源的光芒。
同时,他藏在袖中的右手,以神识为笔,以自身精血与那铁灵之光为墨,无视幻境的视觉阻碍,开始在虚空中急速勾勒!并非攻击性符箓,而是他结合自身符铸之道与对梦境理解,临时创出的——“破妄铸真符”!
此符的核心,并非外力破坏,而是“引导”与“定位”。引导那铁灵中蕴含的“真实”特性,定位幻境与现实的薄弱节点!
符成刹那,银灰色的铁灵之光与血色符文完美交融,化作一道凝练的、非虚非实的奇异光束,并非射向周围景物,而是径直射向铁柱自己的眉心识海!
“轰——!”
仿佛开天辟地的一声巨响在灵魂深处炸开!
铁柱眼前的温馨家园、亲人面容,如同被打碎的琉璃般寸寸龟裂、剥落!色彩褪去,声音消散,触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黑暗、冰冷坚硬的地面,以及那弥漫不散的、令人作呕的甜腻异香!
他回来了!回到了荒宅回廊,那扇诡异的房门前!
他依旧保持着推门而入的姿势,仿佛时间只过了一瞬。但神识内视,发现魂力消耗巨大,精神更是传来阵阵虚弱感,证明他在幻境中沉沦了不短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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