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地的夏日,总是炽热而绵长。一九九年的福州空气是如此清新,午后的阳光透过柳氏草堂天井里那株老榕树的层层叠叠的枝叶,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煎煮后特有的清苦气息,混合着老木头和旧书卷的陈香。蝉鸣声嘶力竭,仿佛要将最后一丝气力都耗尽在这闷热的时空里。
陈锋坐在靠窗的竹椅上,手中捧着的正是那本边角磨损、色泽深沉的牛皮册子。册子的封面没有任何字样,只有岁月留下的摩挲痕迹。这是他爷爷陈老歪——福州城最后一位真正意义上的“讲古先生”——留下的唯一遗物。册子里的内容庞杂得惊人,有用工整小楷抄录的闽都志异、民间传说,也有用潦草笔迹随手记下的奇闻怪谈、风水堪舆的零碎心得,甚至还有一些看似毫无规律的符号、草图,以及用朱砂标注的“凶”、“忌”、“验”等字样。这不像一本系统的典籍,更像是一位老人一生见闻与思绪的私人档案库。
陈锋的指尖拂过一页泛黄的纸张,上面用毛笔勾勒着一面模糊的铜镜图案,旁边是爷爷熟悉的笔迹:“镜魅,古镜积怨所化,喜阴湿,善幻形,惑人心智。民国三年,塔亭坊阮家曾遇此物,夜闻女泣,后请‘赛天蟾’班唱《目连救母》三日,遂安。然,若镜背隐现菊纹异色,则非天然生成,恐为邪术驱策,慎之!慎之!”
“菊纹异色……邪术驱策……”陈锋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眉头微蹙。他从小听爷爷讲古,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曾是他童年最瑰丽的梦境。爷爷去世后,他继承了这册子,起初只是当作念想翻阅,但近半年来,每当他静心沉浸其中时,识海中便会隐隐浮现一盏极其微弱、却感觉异常温暖的小灯虚影。与此同时,他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也变得微妙起来,能察觉到一些常人无法感知的“气息”流动——比如空气中湿度的细微变化,草木荣枯的韵律,甚至……某些物品上残留的“古意”或“异样”。
就在刚才,他去前街给柳先生送药回来,路过李记旧货店时,那种“异样”的感觉尤为明显。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寒气息,带着陈腐的甜腻感,从紧闭的店门缝隙中渗出,让他脊背莫名发凉。联想到阿槿早上提及的李老板“撞邪”之事,他心中不安更甚。
“锋哥,药喝了没?发什么呆呢?”阿槿端着一个小簸箕从后院走来,里面是刚晒好的药材。她穿着素净的棉布裙,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一双眸子清澈明亮。她是柳先生的独女,自小在药香中长大,不仅尽得柳氏医术真传,对药材的炮制、药性的把握更有一种天生的敏锐。更是自小跟随柳先生学习了一身不俗的武艺。
“哦,就喝。”陈锋收回思绪,端起桌上微温的药碗一饮而尽。药汁苦涩,回味却有一丝甘甜,是阿槿特意调整过的方子,为了照顾他怕苦的性子。
“是在想李老板的事?”阿槿放下簸箕,拿起蒲扇轻轻扇着风,“我爹下午又去瞧过了,说是惊悸入心,痰迷心窍,用了安神定魄的方子,但效果似乎不大。李老板还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总念叨着镜子里有穿红衣服的女人对他笑……怪瘆人的。”
陈锋放下药碗,沉吟道:“阿槿,你信这世上有……镜魅吗?”
阿槿眨了眨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我爹常说,医道通玄。有些病,药石只能治标,根源或许在心神,在……一些我们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爷爷的册子里,不是也写过很多这类事情吗?”
正说着,柳先生撩开门帘从内室走了出来。他年约六旬,面容清癯,目光温润中透着睿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衫,自有几分超然气度。他不仅是福州城有名的儒医,更是一位博闻强识的学者,对地方文史、民俗乃至玄学都有很深的研究。
“锋仔,阿槿,你们在聊什么?”柳先生温和地问道。
陈锋便将旧货店的异常感觉和册子中关于“镜魅”及“菊纹”的记载说了出来。
柳先生听罢,神色渐渐凝重。他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的老榕树,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菊纹……若老夫没有记错,这与一个名为‘九菊一派’的东瀛邪道组织有关。此派源流复杂,精通风水邪术、式神操控与奇毒炼制,其门人行事诡秘,历来对我中华地脉灵气与古物秘宝抱有觊觎之心。数十年前,东南沿海曾有其活动踪迹,掀起不少风波,后被玄门同道击退。没想到,如今竟又现身榕城。”
“东瀛邪道?他们来福州做什么?”阿槿惊讶地掩住嘴。
“福州,三山鼎峙,两塔耸立,一江环抱,风水格局自古非凡。”柳先生转过身,目光扫过陈锋和阿槿,“更有闽王宫、镇海楼、千年来沉淀的文脉与传说。他们的目标,或许是某处古迹下镇压的某物,或许是想要窃取或污染此地的气运……那镜魅,恐怕只是他们试探虚实、搅乱视线的一枚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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