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驳船漂浮在无边无际的、由凝固的知识与遗忘构成的“书海”之中。空气中弥漫的尘埃带着时间的重量,每呼吸一口,都仿佛吸入无数破碎文明的叹息。那些“活”着的书——燃烧的、自毁的、异化的——是这片坟场中最后的、扭曲的生命迹象。巨大的、星辰般的光团在遥远的地方缓缓巡弋,散发着冷漠的、管理者的气息。这里不是生命的禁区,而是叙事的坟场,是“叙事管理局”处理不掉、或选择封存的、失控的、禁忌的、或“无用”的故事残骸的最终倾倒场。
掌舵的“幽灵”瘫软在甲板上,油布下的身体如同泄了气的皮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稀薄,仿佛它的“存在”正在被这片遗忘之地的规则侵蚀、同化。它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将“关键”送达此地。
李默怀中的星图箔片,此刻变得滚烫,光芒不再闪烁,而是稳定地指向这片书海深处某个特定的、毫无特征的方向。那感觉,不再是地图的指引,更像是一把钥匙感应到了对应的锁孔。
他离开驳船,脚踏在由无数书籍压缩而成的、松软而沉寂的“地面”上。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历史的灰烬和思想的遗骸上。周围那些自行活动的书籍似乎对他的存在漠不关心,它们沉浸在自己无尽的、疯狂的循环中。而那些巨大的巡弋光团,也并未理会他这个闯入的微小异物,或许,他只是这无边坟场中又一个即将被遗忘的、不起眼的尘埃。
遵循星图的指引,他在书架构成的迷宫中穿行。书籍的内容千奇百怪:有的描绘了从未存在过的王朝兴衰;有的记载了违背物理法则的科技;有的纯粹是混乱的符号和无法解读的呓语;甚至有些“书”本身就是活着的、痛苦的意识,被强行禁锢在纸页之间,发出无声的哀嚎。这里存放的不是知识,而是失败的实验、被否决的可能、被裁剪的真相、以及过于危险而被封印的“叙事奇点”。
最终,他来到一处异常之地。这里的书架并非整齐排列,而是以一种违反几何的、令人眩晕的方式向内坍缩、缠绕,形成一个类似黑洞视界般的、由书脊构成的、缓缓旋转的漩涡中心。漩涡的中心,并非黑暗,而是一片绝对的、吞噬一切光与声音的寂静。星图的光芒在此处达到顶点,箔片几乎要融化在他掌心。
漩涡的边缘,散落着一些与众不同的“书籍”。它们并非实体,而是由凝固的光影和颤抖的声纹构成,记录着一些被反复涂抹、修改的片段。李默凝神“阅读”,残破的信息涌入脑海:
* “…项目编号:普罗米修斯之火… 子项B(墟/李默迭代体)… 第734次模拟… 出现不可控变量… 自我指涉逻辑循环形成… 疑似触发底层叙事协议反噬… 建议:立即终止,深度冻结相关数据…”
* “…观察者协议第七条例… 当模拟体产生‘我是谁’的元认知,并试图与观察框架互动时,视为‘污染扩散’… 需启动净化协议…”
* “…警告!子项B产生‘叙事奇点’特征!能量级数超标!已突破模拟框架!正在与主叙事轴心产生微弱共鸣!… 紧急隔离程序启动!… 投放至缓冲冗余区(遗忘角)进行观察…”
* “…缓冲冗余区(遗忘角)监测报告:子项B(标识:李默-墟复合体)活性异常。与底层叙事残骸(编号:守夜人网络)产生非预期互动。风险等级提升。是否启动最终回收程序?… 决议:暂缓。观察其与‘原始设计图’(编号:Ω-7)的互动结果。该互动可能对主叙事轴心稳定性评估具有参考价值…”
信息戛然而止。但其中的内容,却如同冰冷的钢针,刺穿了李默所有的认知。
“普罗米修斯之火”… 这不再是“守夜人”猜测中的实验项目代号,而是冰冷的官方记录!
“子项B”… 李默-墟复合体… 这不再是他自以为的身份探索,而是实验日志中的标本编号!
“第734次模拟”… 他所经历的一切轮回、觉醒、挣扎,甚至与“守夜人”的相遇,都只是一次设定好的、重复了734次的模拟程序!
“观察者协议”、“净化程序”… “守夜人”所对抗的“叙事管理局”,其冷酷与高效,远超想象!
“缓冲冗余区(遗忘角)”…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避难所或边缘地带,而是存放失败实验品和危险观测对象的垃圾场!
而“原始设计图”(Ω-7)… 他历尽艰辛拿到的那张星图,其本身,就是这场“观察”的一部分,是测试他(它)这个“异常变量”反应的又一个诱饵!
所谓的逃亡,所谓的反抗,所谓的寻找真相……从头到尾,都处在更高层级的、冷漠的“观察”与“评估”之下!他如同玻璃箱中的蚂蚁,所有的挣扎,在箱外的观察者眼中,都只是有价值的行为数据!
愤怒?绝望?不。李默此刻感受到的,是一种超越情绪的、深入骨髓的冰寒。一种被彻底解剖、被放置在实验台上、连“自由意志”都被证明是预设变量的、绝对的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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