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黄河水褪去了夏季的浑浊狂躁,却仍带着一股子沉郁的黄,卷着泥沙滚滚东去。漕船破开水面的声响沉闷如鼓,船头劈开的浪纹转瞬便被后浪吞没,像极了那些试图掩藏却终究会浮出水面的秘密。沈砚凭栏而立,玄色长衫的下摆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望着江面上来往的船只,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悬挂的平遥玉佩——那是乔景然临行前相赠,玉上刻着日升昌的徽记,触手生凉。
“再过三十里便是徐州码头,按水路行程,明日晌午该能抵达。”苏微婉端着一碗温热的姜茶走来,青瓷碗沿氤氲着白雾,混着姜的辛辣与红糖的甜香,在微凉的江风中散成一缕暖香。她将茶碗递到沈砚手中,目光也投向江面,“这一段黄河水道素来繁忙,官盐漕运、商货往来络绎不绝,可我总觉得……今日的船似乎少了些寻常的喧嚣。”
沈砚接过姜茶,抿了一口,暖意顺着喉管滑入腹中,驱散了江风带来的寒意。他顺着苏微婉的视线望去,果然见往来船只虽多,却大多行色匆匆,船工们的脸上也少了往日的谈笑,反倒多了几分警惕。“严党余孽未清,这黄河沿线本就是他们走私的要道,如今伪钞案虽破,残余势力定然还在蛰伏,行事只会愈发隐秘。”他话音未落,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三艘首尾相接的漕船自上游驶来,船身吃水极深,船帆上虽挂着“浙江盐运司”的旗号,行驶轨迹却古怪得很——既不靠向官方漕运的主航道,也不驶向沿途的正规码头,反倒贴着江岸的芦苇荡,走走停停,像是在等待什么。
“你看那几艘盐船。”沈砚抬手朝上游指去,声音压低了几分。苏微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三艘船的船身比寻常官盐船更宽,船舷两侧隐约能看到加固的痕迹,显然并非普通的漕运船只。更蹊跷的是,船尾处站着的几名护卫,腰间佩的并非官差常用的腰刀,而是山西镖局里常见的环首刀,刀鞘上还刻着隐晦的盘龙纹——那是严党私下使用的标记,此前在汾州票号案中,沈砚曾见过多次。
“船身吃水太深了。”苏微婉蹙眉,“官盐运输有定数,每艘船的载重量都有明文规定,这几艘船的吃水线,怕是比额定的深了三尺不止,除非……船上藏了远超官盐数量的私货。”
沈砚点了点头,转身吩咐漕船的船夫:“放缓船速,跟在那三艘盐船后方,切记保持距离,别让他们察觉。”船夫是常年跑黄河水道的老手,一眼便看出那盐船的不对劲,闻言立刻点头,调整船帆角度,将漕船划入侧航道,远远缀在盐船之后。
江风渐紧,芦苇荡被吹得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暗处窃窃私语。沈砚与苏微婉隐在船舱窗口,借着窗棂的遮挡观察着前方的盐船。行至一处名为“黑风口”的河段时,那三艘盐船忽然齐齐抛锚,停在了芦苇荡深处的浅滩旁。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既非官方指定的停泊点,也不是商船补给的码头,显然藏着猫腻。
只见盐船的船舷缓缓放下木板,几名身着短打的汉子扛着沉甸甸的麻布包裹,快步登上岸边的土路,钻进了芦苇荡后的密林。约莫一刻钟后,那些汉子空着手返回船上,而密林深处则隐约传来马蹄声,渐渐远去。“是在交接货物。”苏微婉低声道,“看那些包裹的大小和重量,怕是私盐,或是……伪钞案残留的赃物。”
沈砚颔首,正欲吩咐船夫再靠近些,却见中间那艘盐船的船尾忽然有异动——一名船夫模样的人鬼鬼祟祟地走到船舷边,将一个用油布包裹的竹筒抛入江中,竹筒落水后便顺着水流,朝沈砚所在的漕船方向漂来。“他们在销毁证据!”苏微婉眼疾手快,立刻取来舱中备用的渔网,探出船舷,精准地将竹筒捞了上来。
那竹筒被桐油浸泡过,入水不沉,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外层还封着一层火漆,火漆上印着与船帆护卫刀鞘上相同的盘龙纹。沈砚掂了掂竹筒的重量,沉声道:“这火漆用的是京城造办处的配方,混了松香与朱砂,寻常人根本无法轻易打开,不过……”他转身走向舱中案几,拿起一旁盛放着平遥陈醋的瓷瓶——那是出发前陈婆特意塞给他的,说山西陈醋除了调味,还能解胶融漆,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
苏微婉会意,取来一只白瓷碗,将陈醋倒入其中,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竹筒的火漆封口浸入醋中。酸性液体缓缓渗透火漆的纹路,不过片刻,原本坚硬的火漆便开始软化、剥落。沈砚用指尖轻轻一挑,火漆封条便完整脱落,露出了竹筒内的一卷麻纸。
麻纸被油纸层层包裹,展开时还带着淡淡的桐油味,上面的字迹用浓墨书写,力透纸背,显然书写者下笔时极为用力。沈砚与苏微婉凑在一起细看,只见纸上写着:“运城盐池藏伪钞制版模具三套,已由票号兑银二十万两加固守卫,待中秋过后,由盐船转运浙江,交于‘雪菜’接应。沿途若遇盘查,以‘稷山麻花’为号,可保畅通。另,黄河水道已布下暗线,谨防沈、苏二人追踪,若遇不测,即刻毁证,切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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