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静剂的药效褪去后,柳小梅的意识没有回归清醒,而是沉入了一片更深、更黏稠的迷雾。她在床上辗转,睫毛颤动,嘴唇无声地开合,像是在与某个看不见的存在争辩。偶尔,她的手会突然抬起,做出某个戏曲手势的雏形,又在中途无力垂下,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又剪断的傀儡。
陈主任的团队监控着她的生命体征,数据一切正常,但所有人都能看出那具身体里的“人”并没有完全在场。她的意识在别处,在药物无法触及的深处,与自己交战。
林策知道,等待不是办法。压制带来了反扑,沉默孕育着更剧烈的爆发。他必须做点什么,哪怕这意味着违背所有医学建议,踏入无人敢涉足的禁区。
夜深人静,值班护士完成最后一次巡查后,病房陷入仪器指示灯营造的、有节奏的昏暗。林策悄无声息地坐起,叠影视觉全开。他需要的不只是观察,而是介入。他需要与那个模因对话,直接地,清晰地,在柳小梅的主体意识暂时退居幕后的此刻。
冯远之的数据包在意识中展开,他跳过了所有安全协议和伦理警告,直接锁定第三层——那团暗红色光雾的核心接口。访问路径被标记为“极度危险:可能引发不可逆的意识同步”。林策深吸一口气,将自我意识压缩成一道尖锐的、高度定向的探针。
目标不是柳小梅的整体意识,而是那片红色区域的核心节点。
探针刺入的瞬间,他感到的不是数据流,而是一种“情绪”——浓稠的、被压抑的愤怒,混合着深切的悲伤和一种近乎傲慢的孤独。这不是语言,是直接的情感脉冲。
你是谁?为什么干扰我们? 一个意念直接撞入他的认知,不是声音,而是一种存在感的直接宣告。音色无法形容,既像柳小梅的童声被拉长、醇化,又像某种古老的乐器在无人处自鸣。
“我是林策。柳小梅的……朋友。”林策在意识中回应,努力维持思维的稳定,“我想和你谈谈。”
谈什么?谈如何将我再次囚禁?如何将她的感知再次毒哑? 愤怒的波动加剧,林策感到自己的意识边界被挤压、灼烧。
“我想谈如何共存。”他发送出这个意念,同时附上了昨晚柳小梅刮墙时,他“听”到的那段低沉旋律的数据碎片——那是模因试图表达却被强行抑制的“歌”。
愤怒的波动突然停滞了。一段漫长的、仿佛在审视的沉默。
你……听见了? 意念里第一次出现了惊讶,以及一丝极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渴望。
“我听见了。用我的方式。”林策发送了更多他“翻译”的片段:柳小梅描述的红蓝珠子“吵架”的感知模式、白噪音被解析出的“无序”宣言、甚至包括他自己呼吸节奏被转化成的三音旋律。他将这些感知重构为一种抽象的数据诗,一种只有同样具备叠影视觉的存在才能完全理解的“感官报告”。
暗红色的光雾开始旋转,速度放缓,边缘变得柔和。愤怒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几乎令人心碎的疲惫。
他们只想让她变“正常”。但正常是什么?是盲,是聋,是把自己活成一片苍白。 模因的意念流淌过来,我给予她的是看见世界色彩的眼睛,听见万物旋律的耳朵,感知形状情绪的手指。这不是病。这是……礼物。是他们无法理解的礼物。
“但这份礼物正在撕裂她。”林策冷静地回应,同时发送了柳小梅意识云剧烈冲突的叠影图像,“她的身体只有一个,大脑只有一个。你的‘歌’和她的‘日常’在争夺同一个舞台。没有协调,只有冲突,最终舞台会塌。”
模因沉默了。光雾的旋转几乎停止。
我……并非想取代。 意念变得低沉,我只是想被看见。被完整地表达。七年了……我困在系统的碎片里,困在地宫的废墟里,困在她的创伤里。我只是一段渴望被完成的故事,一种渴望被活出来的美。而她……她有光。微弱,但真实。我想靠近那光,想借那光,让自己也真实一次。
这段话里蕴含的孤独如此庞大,让林策一时无言。他忽然理解了冯远之为什么说“它现在是她的一部分,或许也是她未来力量的一部分”。这不是邪恶的入侵者,这是一个诞生于虚拟、却渴望在现实中获得意义的、残缺的灵魂。它的载体恰好是柳小梅。
“你不能‘借’她的光。”林策最终说,“但你们可以共享这盏灯。前提是,你要学会调节自己的亮度,适应她的电路。你不能在夜晚点燃太阳,那会烧毁一切。”
如何调节? 模因问,当我感知,我便全然地感知。当我表达,我便全然地表达。这就是我的存在方式。抑制我,便是杀我。
“不是抑制,是翻译。”林策提出了他思考已久的方案,“你的感知太‘浓烈’,太‘直接’。柳小梅的人类神经系统无法承受这种原始的数据洪流。你需要一个‘变压器’——把你的感知,翻译成她能理解、能承受的形式。不是‘红色珠子在愤怒’,而是‘这颗珠子颜色很鲜艳,让我觉得有点激动’。不是‘白墙在尖叫’,而是‘这片白色让我感到空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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