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惨无人道的老板,嘉靖皇帝,再一次用他雷打不动的早朝制度,证明了谁才是紫禁城真正的“卷王”。
凌晨三点,我在老周那堪比锦衣卫催命符的嗓门和虚拟水火棍的威胁下,像一具行尸走肉般从温暖的被窝里被剥离出来。
“嘉靖老板,您老人家修仙炼丹,吸风饮露,能不能体谅一下我们这些需要靠睡眠维持基本生命体征的凡人同僚?”我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在心里进行每日例行的“问候老板”仪式,“生产队的驴也不敢这么使啊……”
顶着北京城黎明前最刺骨的寒意,我深一脚浅一脚地挪进都察院。
值房里静悄悄的,只有几盏油灯闪烁着昏黄的光。大部分同僚都和我一样,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灵魂出窍般地在自己的位置上“挺尸”。
但有一盏灯,亮得比平时都早,也更寂寥。
是屠侨屠老师的值房。
“恩师今天来得比我还早?这卷得有点过分了吧……”我心里嘀咕着,搓着手哈着白气凑过去,想跟他抱怨一下这反人类的作息,顺便蹭杯热茶醒醒神。
值房的门虚掩着。我轻轻推开一条缝——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屠侨端坐在他那张宽大的公案后,身姿依旧如松柏般挺拔,头颅微微低垂,神情专注而平静。他一只手还搭在笔架上,另一只手轻按着桌上那份摊开的公文。
宣纸上,墨迹未干。那是一份关于核查东南漕运损耗的紧急条陈,他的批阅意见写到了最后一句话的最后一个字,笔锋遒劲,却在收笔处突兀地停顿,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饱满的墨点。
不对劲。 值房里静得可怕,甚至能听到油灯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一种冰冷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我竟听不到恩师那熟悉的、因年迈而略带沉重的呼吸声。
他搭在笔架上的手,姿势僵硬得不自然,指节泛着一种毫无生气的白。
“恩师?”我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没有回应。只有冰冷的寂静,沉重得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颤抖着伸出手,探向他的鼻息——指尖传来的,是一片无生命的、彻底的冰凉。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中,又像是瞬间被扔进了冰窟窿。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几秒钟后,那巨大的、无法接受的荒谬感才海啸般冲垮了我的神经。 “完了……卷……卷死了……老板……嘉靖老板……您看看您干的好事!您手底下最能卷的CEO,被您活活卷没了!”
我像个傻子一样僵在原地,看着他那仿佛只是睡着了的平静侧脸,又看了看笔下那未干的墨迹和那个突兀的墨点。
“您老人家……倒是把最后一份KPI交完了再走啊……这算怎么回事……临门一脚,服务器宕机了?”
我的恩师,左都御史屠侨,历仕弘治、正德、嘉靖三朝,执掌都察院近十年,一生清正刚直,纠劾权贵不避利害,平反冤狱无数,最终,以七十七岁高龄,鞠躬尽瘁,卒于任上。
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悲恸的涟漪瞬间席卷了整个京城。都察院的御史们,无论平素政见如何,此刻皆自发地跪倒在老人的值房外,黑压压一片,无声地垂下头。
我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块最坚实的依靠。那个在我初入官场时教我规矩、在我挨打后替我上药、在我闯祸后默默替我周全、在我迷茫时为我指明方向的大家长,不在了。
接下来的几天,屠府门前车马塞道,素幡招展。前来吊唁的官员络绎不绝,许多白发苍苍的老臣抚棺痛哭。
就连西苑那位修仙的皇帝,似乎也被这最后的忠诚所触动。明世宗“深感悲痛”,下旨追赠屠侨为少保,谥号“简肃”,特遣官员护送灵柩归葬故乡,并命地方大员亲往祭奠。
听着宣旨太监那抑扬顿挫的声音,我站在人群里,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他病中咳嗽、却仍强撑批阅公文时颤抖的手,闪过他偶尔望向窗外、流露出的那一丝对致仕归乡的渴望。 对比着此刻这浩荡的皇恩,我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呵呵,‘简肃’?活着的时候恨不得拿廷杖当鞭子抽着您干活,病了求退休都不准。现在人没了,倒是想起发奖状和抚恤金了?
‘简’是说他简朴到把命都省没了?‘肃’是说他严肃到把自己累死了?嘉靖老板,您这买卖算得真精啊!用一条命,换您一个念旧情的好名声!”
据说,此后每逢要选用都御史时,世宗还会下意识地问一句:“能否再找到一个像屠侨那样的人?”
“找个屁!”我内心骂道,“找个一样能熬能扛、最后活活累死在这值房里的?您倒是想得美!”
下值后,我在屠老师的灵柩前,才敢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哭这吃人的世道,哭这忠臣不得善终的轮回。
王石红着眼圈,用力把我拉起来,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狠劲:“清风,别哭了!屠大人走了,赵大人也调任了,我们得自己站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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