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即将驶出大同城门,我最后回头想再看一眼这片挥洒过汗水和血水的边关土地。然而,这一眼,却让我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城门内外,官道两旁,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的百姓。
没有喧哗,没有呼喊,只有一片令人心头发酸的沉默。直到我的马车驶近,才听到压抑着的、此起彼伏的声音:
“李御史,一路保重……” “大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多谢大人活命之恩……”
我身为一个现代人,一个自诩为明粉的穿越者,曾无数次幻想过金戈铁马、朝堂风云,却从未想过会面对这样一幕。
面对这一幕,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不适。 强烈的不适感瞬间攫住了我。
我穿越过来就是官员,我跪陛下,我跪上官,甚至跪严世蕃,我跪得虽然憋屈,但骨子里觉得……似乎也天经地义。
毕竟他们位份高,年纪也大多比我年长,在我现代的北方老家,过年给长辈磕头也是常事。
但此时此刻,看着眼前这些跪倒的百姓,里面分明有白发苍苍的老翁老妪,有比我父亲年纪还大的老汉!他们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用这世间最隆重的礼节,拜我这个在他们看来给了他们一条活路的“青天大老爷”。
这不对!这完全不对!我凭什么?我这轻飘飘的二十多年人生,如何受得起他们这沉甸甸的一跪?他们中的许多人,年纪足以做我的祖父祖母啊!
我何德何能?我只不过做了几件份内之事——招募流民垦荒,让他们有口饭吃;硬着头皮开了马市,让边关多了条活路……
这些在我看来微不足道、甚至沾满了妥协和憋屈的事情,竟值得他们用这种最隆重、也是最卑微的方式来表达?
那一道道混杂着感激、忧虑和卑微的目光,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心上,比锦衣卫的廷杖还要疼!
我好像从未真正深入了解过他们的艰辛。即使在现代,我也几乎是“脱产”的,大学毕业后便一头扎进考公大业,所谓的“为人民服务”更多是一个光辉的口号。而在这里,在这真实的明朝,这口号变成了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人命!
这一幕,看得我鼻头发酸,视线瞬间模糊,更多的是一种无以复加的自责和惶恐。
“少爷?”老周被我惨白的脸色吓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周又恢复了叫我“少爷”!可能为了让我感到不那么孤独吧!
我猛地一把推开车门,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直接跳下马车,面对着一地百姓,撩起官袍下摆,毫不犹豫地、结结实实地跪了下去,朝着他们深深一拜。
全场死寂!连风声都仿佛停了。
百姓们惊呆了,手足无措,有人吓得想站起来躲开,有人慌忙磕头还礼。老周的脸都白了,嘴唇哆嗦着:“少…少爷!使不得!士大夫岂能跪庶民!这…这有辱官箴,又是大罪一桩啊!”
去他娘的大罪!去他娘的礼教!
我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毫无形象可言,朝着百姓们喊道:“诸位乡亲父老!是我李清风该谢你们!是朝廷…是朝廷对不住你们!这礼,你们受得起!都请起!快请起!”
我见过屠侨老师谈及御史风骨时的铮铮傲骨,也听过周延总宪强调的刚正不阿。但面对大同百姓这一跪,我忽然明白了,所谓的风骨,不是为了博取清名,而是要对得起脚下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
无论回京要遭受怎样的命运,有此一拜,我无怨,亦无悔!
老周红着眼圈把我扶起,几乎是把我塞回马车。车帘落下,马车缓缓驶出城门,我隐约听见身后传来的,不再是沉默,而是一片压抑不住的哭声。
得,这下罪名又加一条——“有辱官箴,跪拜庶民”。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随他去吧。
马车颠簸,离京城越来越近。离别的沉重慢慢被近乡情怯的复杂心绪冲淡。
我突然想起来,我的干儿子,王石家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子,现在应该都会跑了吧?去年我离京时,他还只会咿咿呀呀地流口水,我抱着他许诺:“等干爹回来,给你买甜甜的糖吃!”
不知道这小没良心的,还记不记得我这个便宜干爹。
路过京郊集镇,路边正好有卖糖葫芦和吹糖人的。我赶紧让老周停车,掏出铜钱:“老周,快!那糖葫芦,来三串!那个大圣糖人,对,就那个!给我包起来!”
老周一边买一边嘟囔:“少爷,这都啥时候了,还惦记着吃……”
“你懂什么,这是信誉问题!答应了孩子的,刀架脖子上也得办到!”
我知道,嫂夫人必定抱着孩子在城门口等我。王石那家伙,肯定也在一旁强装镇定。
马车终于到了京城。果然,不仅王石和嫂夫人在,我那干儿子正被他娘抱在怀里,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
但同样在等我的,还有一队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神情冷峻的锦衣卫。为首一人,身形挺拔,气质内敛如山岳,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仿佛抽空了周围的喧嚣,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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