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苦苦思索自己究竟是清流、严党还是陛下手中的一枚棋子,想到脑袋都快冒烟时——天,亮了!
雷聪的声音准时在门外响起:“大人醒了吗?我们该赶路了……”
真是巧他妈给巧开门——巧到家了!我的困意偏偏在这个时候排山倒海般袭来。
可又能怎么办呢?我只好扯着嗓子回了一句:“雷大人稍等,马上就来!”一个鲤鱼打挺……没挺起来,最终还是蠕动着爬下床,冲去用冷水狠狠抹了把脸。
刚打开门,就与吴鹏撞了个满怀。那两位解差真是尽职尽责,“安然歇息一晚”的承诺一秒不超,天刚蒙蒙亮,那副沉重的枷锁就又回到了吴鹏身上。
不过,他的气色倒是比昨天好多了,看来我让驿卒送去的解酒茶颇有功效。
嘿!你说气不气人?这吴鹏睡了一觉,仿佛开启了“酒后失忆”模式,又变回了那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死样子,看我的眼神跟看严世蕃没啥两样。
难道我花重金购买的金疮药还附赠遗忘功能?切,本大人天生丽质,心胸开阔,不跟他一般见识!
……才怪!我堂堂赴任知府,岂能受你这流放御史的气?
马车驶出驿站约莫十里,我便开始了我的表演。我再次“恳求”雷聪让吴鹏上我的马车——方法嘛,无非是结合“一哭二闹”之精髓,声情并茂地阐述我背井离乡、前途未卜、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的孤独与悲凉。
当然,我这番作态,七分是真性情,三分却也存了试探之意。我想看看这位天子亲军,对我这位“简在帝心”的新任知府,究竟有几分尊重,几分监视。
他若以押解犯人之态严词拒绝,说明陛下对我未必真有信任;他若无奈应允……嘿,那便说明我这位“帝心密探”的身份,在他那里至少是过了明路的,往后许多事才好操作。
雷聪这家伙,见惯了士大夫的宁折不弯和奸佞小人的阿谀奉承,何曾见过我这种“猛男撒娇”?哦不,这怎么能叫撒娇呢?这分明是帅哥的正当请求!
他被我磨得眉头紧锁,最终无奈地挥了挥手。但在转身时,我清晰地听到他极轻地哼了一声,嘀咕道:“……陛下怎就点了你这么个活宝去贵州。罢了,比严家的人,倒是顺眼些。”
哈哈,吴鹏啊吴鹏,上了我的马车,你可就由不得自己了!我可太知道怎么拿捏你这号正经人了。
“吴大人,”我凑过去,笑容可掬,“您这伤还没好利索吧?是不是……又该上药了?”
吴鹏眼里顿时闪过一丝惊慌:“李、李大人!不必……我自己来便可!”
“吴兄,您自己怎么来嘛?这伤口位置刁钻,您又没长第三只手。来,本官帮你,保证手法专业。”
我把他按趴下时,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但这一次,他抗拒的力道却小了许多。或许是我的话起了作用,或许是“吴兄”这个称呼消解了些许敌意。呵,这头倔驴,心里明明已经松动,偏还要用沉默维持着最后那点可怜的自尊。
我掀开他的外袍,一边撒药,一边跟他絮叨:“您可知这药多金贵?为了它,我欠赵贞吉那二十两银子到现在还没还上呢!”
没想到,“赵贞吉”三个字竟像有魔力一般,吴鹏的身体彻底松弛下来。“孟静公……竟会与你……”他语气复杂,难以置信中带着一丝探寻。
我内心OS:嘿!看来赵师兄这块招牌在哪里都好用!嘴上却云淡风轻:“孟静兄乃我同门师兄,恩师便是已故的左都御史屠侨屠大人。说起来,吴兄当年在都察院,也算是我半个同门呢。”
就在吴鹏眼神中开始流露出那么一丁点儿“原来如此”和“士别三日”的意味时——坏事了!我怀里那本《落魄书生遇狐仙》好死不死地滑了出来,“啪”地一声掉在吴鹏眼前,还偏偏翻到了我亲手绘制的、极具“纯欲风”的狐仙小姐姐插画页上!
空气瞬间凝固。
吴鹏的目光触及书页,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唰”地一下红透了,连脖子都未能幸免。
他嘴里下意识地念着“非礼勿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那书页上瞟了一眼,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旋即像是被烙铁烫到一般,猛地闭上眼,整个人羞愤得几乎要缩起来。
“你…你…身为一府之尊,未来父母官,怎可…怎可随身携带此等淫邪之物?!成何体统!”他说话都结巴了,这次的愤怒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我看错你了”的失望。
我强忍笑意,将书拾起,小心地揣回怀里,戏谑道:“吴兄,食色性也。再说了,嫂夫人又不在跟前,您怕什么?做人呐,不能总绷着一根弦。”我这话,看似说书,又何尝不是说给他听?
他立刻像和尚念经般闭眼转头,不再理我。
切,书呆子一个!不过,逗弄吴鹏,确实成了我这趟枯燥旅途中最大的乐趣。马车摇摇晃晃,车厢内陷入了微妙的寂静。折腾了大半天,困意再次排山倒海般袭来。
我打了个巨大的哈欠,靠着车厢,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颠簸之中,我睡得并不踏实,恍惚间只觉得车厢里灌进来的风有些凉,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
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一阵轻微的窸窣声,随后,一份带着体温的覆盖轻轻落在我身上,驱散了寒意,让我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雷聪的声音穿透温暖的梦境传来:“李大人,前方十里便是真定府的恒山驿了。我们在此歇脚。”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睡意瞬间全无!“真定府?!” 这是我在大明的故乡,这三个字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
我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陌生的薄毯——看这朴素的样式和料子,绝非我行李中之物。
而吴鹏本人,正倚在窗边假寐,听到动静,他十分自然地起身,仿佛只是活动一下僵硬的筋骨,默默下车去了,自始至终没有看我一眼,也没有看那条毯子一眼。
真定府啊……
窗外是熟悉的、带着泥土与枣花气息的故乡的风,我的心脏却在胸腔里沉沉地跳。我这算,回家了吗?
可一个身负密命、前途莫测的知府,一个与流放御史同车共行、被锦衣卫“护送”的官员,又该以何种面目,去见故乡的山水与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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