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世蕃倒了,我在家抱着儿子,感觉人生达到了某种诡异的平衡。
一边是怀里这小祖宗口水滴答地啃着我新买的拨浪鼓,另一边是脑子里不断回放刑场上那颗滚落的人头。
冰与火之歌在我李清风身上奏响,主打一个精神分裂。
“成儿,乖,”我举着他,试图用父爱净化心灵,“看你爹我,像不像个为民除害的大英雄?”
小家伙回应我的,是一泡热乎乎、沉甸甸的……童子尿。
可恶,新衣服算是白买了。你就感受一下真正的“父爱”吧。正当我一巴掌打算拍向儿子的屁股时,贞儿却笑着接过孩子。
她嗔怪地瞪我一眼:“多大个人了,还没个正形。”她手脚麻利地给儿子换尿布,侧影在初夏的光里,温柔得像一幅画。
我心念一动,凑过去,用最云淡风轻的语气说:“贞儿,我跟陛下申请一下,调去南京都察院怎么样?那儿山清水秀,气候养人,正好带你和成儿,还有岳父,回你南直隶老家享享清福。”
婉贞头也没抬,手下不停,声音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清醒:“夫君莫要说笑。这个时候,咱们想走,陛下会放人吗?”
我挑眉:“夫人有何高见?”
她终于忙完,将睡着的儿子轻轻放回摇床,转过身,神情是罕见的认真:“你刚扳倒严世蕃,风头正盛。
眼下,嫉妒你的,想踩着你上位的,或者单纯需要找个靶子来向新首辅表忠心的人,能从这里排到德胜门外。”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但你若此时请辞,清流便再无顾忌。陛下……会放你这把刚见血、还好用的‘天子之刃’归鞘生锈吗?”
我看着她,心里又骄傲又有点发毛。我这夫人,要是入朝为官,还有徐阶高拱他们什么事?
“贞儿,”我忍不住笑道,“你要是做官,现在早就是内阁首辅了……哈哈哈。”
婉贞却没笑,只是走上前,替我理了理刚才被儿子抓乱的衣领,声音轻柔却坚定:“夫君,不必为家里担忧。我和父亲,还有成儿,与你共进退。”
我心里一暖,将她搂进怀里:“放心,老板……呃,陛下可舍不得我死。”
这话不是吹牛。我掰着指头一算:东南的倭寇还没剿干净,戚继光那边嗷嗷待哺;草原的俺答汗,和约是签了,后续互市、划界一堆烂摊子;最重要的是——嘉靖老板修道炼丹、发百官欠饷,哪一样不需要大把的银子?
严世蕃这个旧钱袋子破了,我李清风,就是他钦点的、新鲜出炉的 “人形自走印钞机” 兼 “多功能背锅侠” 。他舍得我这任劳任怨的新手套才怪。
至于徐阶……嗯,毫无悬念,严嵩倒台,他顺理成章成了新的内阁首辅。
按照赵贞吉师兄那晚的预警,以及基本的官场逻辑,徐阁老此刻应该正磨刀霍霍,准备用弹劾我的奏章把我淹死才对。
可奇怪的是,风平浪静。
一连几天,除了赵贞吉官复原职,回户部继续当他的侍郎之外,我的职位毫无动静,仿佛被陛下忘了,依旧挂着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衔。
西苑精舍里想必又跪了一地大臣,为了那几个严党倒台后空出来的要职,打破头了吧?
我甚至能想象那个画面:徐阶一脸忧国忧民,保举这个,推荐那个;高拱吹胡子瞪眼,力争自己人上位。而我家嘉靖老板,则在烟雾后面,享受着这种微妙的平衡。
赵贞吉能回去,除了他倒严有功、数次被贬的“光辉履历”外,更因为他和徐阶,从来就不是一条心。
陛下用他,本身就是在徐阶身边放了一根钉子。
严世蕃一死,看似铁板一块的“清流”,内部也开始暗流汹涌了。抢位置,分蛋糕,才是眼下的主旋律。
徐阶想召回之前被流放的门生,比如……吴鹏。可惜,我这位老下属,骨头硬得很,宁可违背师命,也不肯说我一句不好。
于是,他只好继续在思州快乐的当身兼多职的“土皇帝”了。
想到这里,我摸着下巴,更加疑惑了。
不对啊,这剧本不对。
徐首辅,您老人家准备好的那一摞弹劾我的奏章呢?您门下那么多言官御史,怎么一个出来咬我的都没有?
赵师兄,您那天晚上是不是熬夜赶路太累,出现幻觉了?这情报误差有点大啊。
就在我以为,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时候,赵师兄在老周的引领下匆匆赶来。
他官袍都未来得及换,满面风尘,见到我,劈头就是一句:“清风,你还有心思在家逗孩子?”
我心里一沉,面上却笑道:“师兄这是打哪儿来的火气?您如今官复原职,重回户部,不该是喜事吗?”
“喜事?”赵贞吉冷哼一声,压低了声音,“徐华亭让我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查你当初在户部经手的所有账目。特别是你批给裕王府、还有东南军镇的那几笔。”
好个徐阶。不动声色间,杀招已至。查账,这是要从“贪墨”这个最经典的罪名下手,把我钉死在耻辱柱上。
赵贞吉留下一句:“你早做准备。”说罢,便又匆匆而去。
送走赵贞吉,我站在庭院中,初夏的阳光照在身上,竟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但徐阶的出手,比我想象的更快,更狠。
赵贞吉前脚刚走,老周又捧着一个锦盒走了进来。“老爷,徐阁老府上派人来了。说是恭贺老爷为国锄奸的贺礼。”
我打开锦盒,一股清冷的檀香混合着陈年墨香扑面而来。里面是一套价值不菲的湖笔徽墨,以及一本装帧古朴的宋版《孟子》。
附上的名帖,是徐阶亲笔,力透纸背:
“正心明性,以待将来。”
我心中冷笑,好一个“正心明性”。我随手拿起那本《孟子》,书页因年代久远而脆硬。信手一翻,恰好翻到《尽心章句上》那一篇。
我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其中的一行字上。
只见那句话旁边,有人用极其细微的笔触,点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墨点。
那句被“标记”出来的话是:
“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
这本《孟子》,哪里是什么圣贤书?
这分明是一封,裹着锦绣的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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