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张文弼的密账里发现东南那条隐线后,我连着几天都泡在都察院的值房里,对着堆积如山的账册磨牙。
“赵兄,林润”我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将一摞最厚的账本推到赵凌面前,脸上写满了“委以重任”的诚恳,“二位皆知,本官于钱粮账目一道,不甚精通。赵兄经验老到,目光如炬,这些关键账册,非您把关不可。”
开玩笑,这么多鬼画符,看到明年也看不完。专业的事,就得交给赵凌这种天生自带“内卷”光环的劳模。
赵凌不疑有他,郑重地接过账册,眼神里瞬间燃起了“为陛下分忧,为朝廷除奸”的熊熊火焰。
林润也拿起一本,才翻几页,就气得满脸通红,连骂“岂有此理”、“丧心病狂”。
我随手抓起一本副册,刚翻开就被里面的奇葩条目惊得瞠目结舌。
“腊月廿三,购‘凝神静气’墨锭十方,计银五十两。”
“三月十五,捐城西王婆奠仪,白银二十两。”
“七月流火,付‘清风明月’茶资,一百两。”
我实在没忍住,对着空气吐槽:“这哪是账本,这分明是《大明魔幻现实主义支出大全》。”
赵凌从账本里茫然地抬起头:“瑾瑜,何谓……魔幻现实主义?”
“啊,这个嘛,”我打了个哈哈,“就是说这账做得跟神话故事似的,只有神仙才看得懂。”
为了维持“勤勉办公”的形象,我特意挑了几本只记录田亩数量的“干净”账册带回家。
刚在书房坐下,儿子成儿就摇摇晃晃地闯了进来,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书桌上新奇的东西。
他伸出小胖手,一把抓起一本账册,口水“哒”一下,精准地落在了“田五百亩”的字样上。
我正要阻止,忽然灵机一动,索性将儿子抱到腿上,指着账册,开始了他的“职场启蒙”。
“成儿你看,这个‘田五百亩’,”我一本正经地解释,“意思呢,就是账面上有这么多地。但每年真正交上来的粮食,可能只有一点点。这中间的学问,就叫‘损耗’。”
小家伙似懂非懂,咿呀一声。
我又指着一行“丝一百斤”:“这个呢,就是说库房里应该有一百斤丝。但它们具体在哪儿,你爹我可能得找到头发掉光才行。这就叫‘账实不符’。”
婉贞端着莲子羹进来,恰好听到,忍不住嗔怪:“哪有你这么教孩子的?净说些歪理。”
我嘿嘿一笑,刚想辩解,怀里的成儿却突然伸出小胖手指着账册上一个“猪油十斤”的条目,小脸一绷,清晰无比地蹦出一个字:
“……假!”
我和婉贞都愣住了。
随即,我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狠狠亲了儿子一口:“好小子,有前途。一眼就看穿了本质,比你爹我强多了。”
我自豪道我儿子怕不是个天生的审计奇才?
玩笑归玩笑,正事不能忘。我带着那几本标有“五峰”和“俞咨皋”的密账,再次踏进了锦衣卫衙门。
面对雷聪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我换上了一套迂回的说辞。
“雷千户,又从账里发现点‘有趣’的东西。”我将账本推过去,“这位张侍郎,生意路子野得很呐,都做到海上去了。您看这‘海货十船’,这‘安家银五百两’……我寻思着,他一个南京礼部侍郎,难不成还兼职给人跑船运、发饷银?”
雷聪面无表情地翻看着,半晌,那双看惯了生死的眼睛抬起来瞥了我一下,冒出一句:“李大人,你说话一直这么……弯弯绕绕吗?”
我:“……”
见我一时语塞,雷聪合上账本,声音依旧冷得能冻掉下巴:“海上风大,李大人,站稳了。”
说完,也不等我回话,拿着账本转身就走了。
我独自站在阴冷的衙门口,琢磨了半天这句充满锦衣卫风格的“关怀”。
“他这到底是好意提醒我前路艰险……还是在威胁我少管闲事?”
刚从锦衣卫衙门出来,就在西苑外被吕芳公公笑眯眯地拦住了。
“李大人,留步。”他递上一个精致的紫檀食盒,“陛下念您查案辛劳,特赐苏州新进的点心一盒,给您尝尝鲜。”
我赶紧双手接过,受宠若惊:“陛下隆恩,臣感激不尽。”
吕芳凑近半步,声音压得更低,脸上依旧是和煦的笑容:“陛下还让咱家顺便问问,那账……查得怎么样了?可有什么‘眉目’?”
我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笑容愈发灿烂:“有劳公公回禀陛下,臣……正在‘努力’发掘,定不负圣望!”
回到家,我把那盒御赐点心交给婉贞,长长叹了口气。
“贞儿,看见没?这哪是点心,这是陛下画的饼啊,”我捏起一块做工精致的苏式糕点,苦笑道,“还是带钩子的。”
夜深人静,我独自坐在书房,窗外月色一如那晚般清明。桌上摊开的,依旧是那几本密账。
白日的插科打诨、幽默风趣渐渐褪去,账册上“五峰”和“俞咨皋”的名字,在烛火下显得格外刺眼。
我提起笔,在宣纸上缓缓写下几个关键词:
徐阶—张文弼 —(丝绸、田产)—钱
胡宗宪—俞咨皋 — 汪直 —(海上)
这两条看似平行的线,真的毫无交集吗?
不行,现在,绝对不能把胡部堂牵扯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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