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选择权,明明白白地摆在了他的面前。是就此罢手,相安无事?还是逼我把这“伪造”的案子,往死里查?
曹德海死死地盯着我,胸膛微微起伏,那伪装的平和终于维持不住,脸上闪过一丝狰狞。
许久,他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李钦差,果然英雄出少年。难怪……连吕芳公公,都对你‘赞赏有加’。”
他提到了吕芳!这是在点我,他的靠山是司礼监首席,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
我毫不退缩,迎着他的目光,也笑了:“吕芳公公为国操劳,近日为陛下试丹不慎伤了元气,晚辈心中甚是感念。待他日回京,定当亲自前往探望。”
我这话既是回应,也是警告——吕芳自身尚且需要“休养”,未必能顾得上你。
曹德海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他不再看我,而是将目光投向窗外,仿佛在权衡利弊。
最终,他伸出枯瘦的手,用长长的指甲,轻轻将那封摹本拨拉到炭盆边缘。一缕火苗舔舐上来,纸张迅速卷曲、焦黑,化为灰烬。
“些许宵小之作,污人耳目,烧了干净。”他淡淡地说,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李钦差在扬州辛苦了。东南安稳,盐税丰盈,才是对陛下最大的忠心。你好自为之。”
我知道,他选择了暂时退让。这团灰烬,便是我们之间达成的无声协议。
“晚辈,谨遵公公教诲。”我起身,拱手,告辞。
走出那压抑的府邸,重新见到南京街头的阳光,我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凌锋迎上来,低声道:“大人,如何?”
“回扬州。”我翻身上马,回头看了一眼那森然的府门,“他烧了摹本,但杀心,已经种下了。”
五日后,扬州卫所。
烛光下,老周悄无声息地出现,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少爷,两件事。第一,南京守备衙门今日行文各府,严令彻查漕运,尤其是‘私通倭寇’一事,措辞极为严厉。”
我闻言冷笑:“曹德海这是断尾求生,把他自己的痕迹抹干净。动作越快,说明他心里越有鬼。”
“第二,”老周的声音压得更低,递上一张纸条,“京城密报,吕芳公公的病……好了。但他病愈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向陛下进言,说‘东南盐税初现成效,李清风虽有操切之嫌,然确为陛下分忧之干吏,当保全用之’。”
我心中猛地一动!吕芳这是在……保我?
不,他保的不是我李清风,他保的是东南能继续往京城送银子的这条线!
他是在告诉嘉靖,也是告诉他的干儿子曹德海:这个人现在动不得,至少在他的利用价值被榨干之前,动不得。
想通此节,我背后刚干的冷汗又冒了出来。这些宫里混成精的老狐狸,每一步都藏着无数的算计。
至于那个倭寇头目,我干脆另上一本,只将供词实录,押解事宜则“伏乞圣裁”,把这个烫手山芋直接扔给西苑。
东南那点走私的烂事,陛下当真不知?只怕是心知肚明!如今我斩断了旧的利益链条,那几家之前动不得的、重新成了陛下白手套的商号,怕是正欢天喜地地接手沈家留下的市场呢。
这运河上的银子,终究还是流向了同一个地方——陛下的内帑。
想通此节,我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一丝疲惫和了然。
“老周,我们如今收上多少银子了?”我揉着眉心问道。
“回少爷,先前第一批北上的五十万两,抄没沈家折价一百五十万两,加上方才账房呈报、新法税收积攒的现银一百万两,共计三百万两。
陛下年初给您定的四百万两盐税目标,已完成大半。照此势头,到年末,完成定额绝无问题,甚至可能超出。”
三百万两!听起来是泼天的富贵,可这其中,有多少能真正流入国库,支撑九边军饷,救济各地灾荒?
又有多少,会像之前那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通往西苑的路上,最后变成了嘉靖老板万寿宫的金丝楠木柱。
到时候,我该如何跟户部,跟那个油盐不进、较真到底的海瑞交代?想到那个画面,我就觉得额头青筋直跳。
头疼。 这官当得,比在码头扛沙包还累。
我站在运河边,看着重新恢复繁忙的漕运,千帆竞过,却都避让着钦差的船队。
凌锋站在我身后,语气带着一丝轻松:“大人,南京那边,似乎认输了。”
“认输?”我摇摇头,河风带着水汽,吹得衣袍猎猎作响,“不,他们只是暂时退了一步。我们断了太多人的财路,又捏住了他们的把柄。狗急跳墙,兔急咬人。接下来的反击,只会更隐蔽,更致命,无所不用其极。”
我转过身,目光锐利,看向老周和凌锋:
“把‘首批一百万两白银已装箱完毕,不日抵京’的消息,用最快的速度放出去!要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
我要用这实实在在的、白花花的银子,当作我最坚固的盾牌,也是刺向所有敌人最锋利的矛。
在嘉靖老板那里,一百万两,比一万句忠心和一百个心腹,都好用。
“还有,”我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把我们‘无意中’破坏了倭寇与某些人勾结,为卢、戚、俞等将军稳固了后方的‘功绩’,稍微‘泄露’一点给浙直的将领们知道。”
“我要让所有人都明白,跟我李清风作对,就是跟陛下的军饷过不去,跟前线拼命将士的粮草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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