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交代完毕,我带着凌锋离开听雪阁。
下楼时,前厅的喧嚣再次涌来。丝竹管弦,莺声燕语,仿佛刚才阁中那番关乎东南格局、数百颗人头的密谈,只是一场幻梦。
“大人,”凌锋在身后低声道,“那些箱子……”
“让老周安排最可靠的人手,持我密令,连夜南下漳州。”我摇着折扇,声音平静,“找到后原地封存,一封纸片都不许动。等我的下一步指令。”
“那曹公公和张淳……”
“装作不知道。”我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让曹德海继续提心吊胆地猜,猜我到底摸到了哪一层。有时候,悬着的刀,比砍下来的更让人睡不着觉。”
走出怡红院,夜风清冷。
我抬头望向东南方向的夜空——那里有漳州月港的铁皮箱子,有舟山外海神出鬼没的毛海峰,有罢黜归乡的卢镗,有福建练兵的戚继光,有广东剿倭的俞大猷。
而现在,这些散落的棋子之间,终于被我牵起了一根看不见的线。
“凌锋。”
“在。”
“回去后做三件事。”我边走边吩咐:“第一,将云裳所述情报整理成两份密报:一份精简版,走通政司正常渠道送往京城,内容只提‘获悉倭寇重要情报,正待核实’;另一份详版,用锦衣卫绝密线,直送陆炳陆都督案头。”
“第二,以我的名义给戚继光、俞大猷各去一封密信。给戚继光的写:‘漳州有鼠,窃国之仓。愿借将军虎威,为社稷除害。’给俞大猷的写:‘海上旧怨,当有新报。静候佳音,共饮庆功。’”
“第三,”我停下脚步,转身看他,“派人盯死扬州城所有通往福建的漕运、盐运渠道。从今天起,一只可疑的耗子都不许溜出去报信。”
凌锋一一记下:“属下明白。”
马车驶回卫所时,已是丑时三刻。
老周竟还等在门口,手里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脸色有些凝重。
“少爷,”他迎上来低声道,“您刚走不久,曹公公府上来了人,送了一封信。”
“信呢?”
“在书房。送信的是个面生的小太监,放下信就走了,什么话也没留。”老周顿了顿,“老奴斗胆,用银针试了,信纸无毒。但信封上的火漆印……是海棠花纹。”
我瞳孔微微一缩。
海棠花纹——那是宫里嫔妃和少数几个大太监才准用的纹样。曹德海一个南京守备太监,还没这个资格。
“还有,”老周的声音压得更低,“门房说,傍晚有个自称应天府通判周康的人求见,说是有关陈老尚书和曹公公的要紧事禀告。老奴按您的吩咐,让他在偏厅等着。
结果……等到子时末刻,他突然脸色惨白地站起来,说有急事,改日再来,然后慌慌张张地走了。”
曹德海反常的“海棠花信”,周康诡异的“来了又逃”,还有云裳口中那个司礼监张淳的名字。
这些碎片在脑中碰撞、拼接,逐渐显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轮廓——我揪出的或许不止是扬州盐商的烂账,更可能无意间踩进了一个横跨宫廷、东南、海上,盘根错节数十年的巨大阴影。
“少爷?”老周轻声唤道。
我回过神来,接过他手中的灯笼。
“先看信。”我迈步走进卫所大门,道:“至于周康……让凌锋亲自去查,查他今晚见了谁,说了什么,为什么逃。”
我忽然想起云裳最后说的那句话:“我等了三年的机会,或许到了。”
现在看来,我等的“机会”,或许也到了。
推开书房门的瞬间,我看见书案上静静地躺着一只素白信封。
我拿起裁纸刀,轻轻划开火漆。
信纸上只有一行字,字迹娟秀阴柔,却力透纸背:
“三日之后,午时,栖灵塔顶。一人前来,过时不候。”
没有落款。
但信纸右下角,印着一个浅浅的、几乎看不见的指甲掐痕——那是内廷太监传递密信时,约定俗成的“验真”标记。
我捏着信纸,走到窗边。
窗外,扬州城的灯火渐次熄灭,唯有城西蜀岗上的栖灵塔,在黑沉沉的夜色中矗立着模糊的轮廓。
那座隋文帝为供奉佛骨敕建的九层高塔,曾是扬州城的象征。
如今,却成了某人选定的密会之地。
三日之后,午时,塔顶。
我轻轻折起信纸,将其凑到烛火上。火焰舔舐纸角,迅速蔓延,将那句神秘的邀约化为灰烬。
“老周。”
“老奴在。”
“备一份厚礼,明日一早送去曹公公府上。”我看着飘散的灰烬,缓缓道,“就说——晚辈李清风,谢公公提点。三日后之约,必不敢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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