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脸一红。这陈年黑历史,老板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那时候朕觉得你这人真性情,”嘉靖的眼神又柔和下来,“有什么说什么,不藏着掖着。后来你官越做越大,倒是越来越沉稳,越来越像……像他们了。”
我心里苦笑。老板啊,我能不稳吗?我一个身心自由的现代灵魂,硬生生在大明朝把自己活成了标准士大夫模板。再不沉稳,脑袋早搬家了。
“不过也好,”嘉靖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这朝堂上,真性情的人,活不长。你能活到现在,还活得不错,说明……你学聪明了。”
这话不知是褒是贬。我只能举杯:“臣……敬陛下。”
三杯酒下肚,嘉靖脸上的疲惫被酒意冲淡了些,眼神却愈发清醒。
“张淳留下的烂摊子,朕收拾得差不多了。”他话锋一转,“可大明更大的烂摊子,还在后头。国库空虚,边患不止,吏治腐败……这些,裕王有魄力改吗?”
我心头一跳。这是要托孤?还是试探?
“裕王仁厚,有革新之志。”我谨慎回道,“只是……需有能臣辅佐。”
“徐阶?高拱?”嘉靖问。
“徐阁老谨慎持重,可稳朝局;高尚书锐意进取,可推新政。”我顿了顿,终于说出那个名字,“然若要开创盛世,非大魄力、大智慧不可。臣以为……张居正可堪大任。”
“张居正……”嘉靖咀嚼着这个名字,“那个翰林院的侍讲学士?年轻,有才,也有点……傲气。”
“傲气源自才干,若善加引导,可成国之栋梁。”我趁热打铁,“其人通晓经济,深知民瘼,更难得的是……有破旧立新之胆魄。”
嘉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醉了。
“准了。”他终于开口,“明日下旨,张居正……入阁参预机务。”
我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历史,终于被我轻轻推了一把,回到了它该去的轨道。
“清风,”嘉靖忽然按住我的手,他的手很凉,“朕这一生,做对过事,也做错过事。但朕提拔你,没看错人。裕王……就托付给你们了。”
这话太重了。我慌忙起身,跪倒:“臣万死不辞!”
“起来吧。”嘉靖挥挥手,似乎用尽了最后的气力,“朕累了。你……退下吧。”
走出精舍时,黄锦在门外候着,眼里有泪光。
“李大人,”他低声说,“万岁爷很久没跟人说这么多话了。”
我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
烛光摇曳中,那个曾经睥睨天下的帝王,此刻只是一个蜷缩在蒲团上、白发苍苍的老人。
第二天,旨意下达:张居正以翰林院侍讲学士身份,入阁参预机务。
朝野震动。
徐阶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张居正是他的门生,又多了一个能制衡高拱的棋子。高拱虽有不满,但圣意已决,也只能接受。
张居正本人倒是沉稳,接旨谢恩,入阁办事,一切如常。只是某次散朝后,他特意走到我身边,低声说了句:“李大人提携之恩,下官铭记。”
我摆摆手:“是你自己有这个能耐。”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裕王搬入东宫后,开始接触政务,虽显稚嫩,但勤勉好学。徐阶和高拱虽仍有摩擦,但在张居正的缓冲下,倒也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只有我知道,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
二月二,龙抬头。
我站在都察院值房的窗前,看着外面化冻的屋檐滴下水珠。
周朔悄无声息地进来,递上一份密报:“大人,南京来的消息。曹德海在去孝陵卫的路上……暴毙了。”
我接过密报,扫了一眼:“怎么死的?”
“说是突发心疾。”周朔顿了顿,“但咱们在南京的兄弟查验过,尸体脖颈处有勒痕。”
我闭上眼睛。张淳虽死,东厂的阴影,并未完全散去。
“还有,”周朔压低声音,“南边传来风声,江南几个大盐商,正在暗中串联,似乎……对朝廷清查盐税之事,颇为不满。”
我睁开眼,笑了。看,一张网刚破,新的网,已经开始编织了。
“知道了。”我把密报凑到烛火上点燃,“继续盯着。”
火光跳跃中,纸张化为灰烬。
窗外,春天确实来了。柳树抽了新芽,燕子也开始北归。
但我知道,大明朝的冬天,从未真正离开。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潜伏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等待着下一次反扑。
而我这个“擦镜人”,在帮老板照清楚自己之后——
接下来要擦亮的,将是这个积重难返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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