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承祯。
这个名字像一枚投入古潭的石子,在我脑海中激起层层叠叠、近乎荒谬的涟漪。唐代,道教,上清派,玄宗皇帝的座上宾,李白、王维等人的方外之交,传说中最终得道飞升的“白云先生”……这些标签与眼前这位温润如玉、端坐于地底华堂中的月白文士,无论如何也难以重叠。
然而,他那双清澈深邃、仿佛能洞察古今的眼睛,那股超然物外却又带着一丝悲悯的独特气韵,以及他开口时那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与这幽都鬼市格格不入的“真实感”,都在无声地佐证着这个匪夷所思的事实。
一千三百年的时光,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沧桑的刻痕,只有一种沉淀到极致的宁静与悠远。
大厅内落针可闻。其他几位围坐的“人”——有身穿华丽宫装的女子,有鹤发童颜的老者,有英武挺拔的武将——也都静静地看着我们,眼神平静无波,既不惊讶,也不好奇,仿佛我们的到来,司马承祯的开口,皆是早已写定的戏码。
“司……司马先生?”陈雯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紧了紧怀中包裹的油灯,上前半步,微微躬身(一种介于现代礼节和古礼之间的别扭姿势),“晚辈陈雯,这位是林秋雨,于……”她顿了顿,似乎觉得介绍于胖子的外号不太合适,“于友福。我等……误入此地,打扰前辈清修,还望恕罪。”
她的应对还算得体,既表明了身份(虽然只是名字),又放低了姿态。
司马承祯轻轻颔首,目光在我们三人身上缓缓扫过,尤其是在我身上(我手中没有油灯,但他似乎多看了我一眼),最后又落回陈雯怀中的包裹上。
“非是误入,而是‘古灯’引路,缘法使然。”他声音平和,如同山涧清泉,流淌在寂静的大厅中,“此灯沉寂千年,今日重现幽光,并引三位身负变数之人至此,便是‘缘’起。何来打扰之说?”
他示意旁边侍立的一名童子(童子面色同样苍白,眼神空洞,动作却极为流畅)为我们增设坐席。“三位远来疲惫,且先安坐,饮一杯清茶,稍解乏累。”
我们迟疑了一下,但眼下情况不明,对方态度看似友善,且实力深不可测,硬抗绝非明智之举。我和陈雯对视一眼,依言在靠近门口的下首位置坐了下来(于胖子紧张地站在我们身后,像一尊门神)。于胖子身材魁梧,站在那里面色紧绷,与周围雅致的环境形成了鲜明对比,引得那位宫装女子掩口轻笑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端庄。
童子奉上三盏清茶。茶汤碧绿,香气清幽,闻之令人精神一振。但我们谁也不敢动。这地方诡异,茶能喝吗?
司马承祯似乎看出了我们的顾虑,并不勉强,只是自己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啜饮了一口,动作优雅自然。
“此地名唤‘归墟遗市’,亦称‘幽都’。”他放下茶杯,主动开口,为我们解释此地的来历,“非是人间,亦非阴司。乃是远古之时,天地剧变,一处地脉‘奇点’——尔等或称之为‘焚天之眼’——能量外泄,与此地特殊的地质空洞结合,形成的一处独特‘界域’。此处时间流逝与外界迥异,能量场自成循环,可保灵识不昧,形骸不腐。”
他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楼阁的墙壁,望向外面那片灯火辉煌的水上城市:“千百年间,偶有生灵误入此间,或为逃避战乱灾祸,或为追寻长生秘宝,或如我这般,因缘际会,滞留于此。初时混乱,后经几位先贤整顿,渐成秩序,便是诸位今日所见之景。市井繁华,皆为虚幻泡影,不过是滞留于此的灵识,依托地脉能量,模拟生前记忆与执念,构筑的一场……漫长旧梦罢了。”
一场漫长旧梦……那些看似鲜活的“居民”,原来都是依托地脉能量存在的、沉浸在自己执念中的“灵体”?难怪他们的表情和动作总带着一种程式化的疏离感。
“那……他们知道自己已经……不算是活着了吗?”我忍不住问。
司马承祯微微摇头:“多数浑噩,沉溺于生前记忆编织的幻景之中,循环往复,不知岁月流逝,不知身已非人。少数清醒者,或如座上几位道友,明了自身处境,却也无力脱离此‘界’,只能随波逐流,或寻一二趣事,聊寄残生。”
他的语气平淡,却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寂与无奈。得道高士,困守幽都千年,与一群浑噩灵体为伴,这恐怕比死亡更是一种折磨。
“司马前辈……您为何滞留于此?”陈雯问出了关键问题,“以您之能,难道也无法离开?”
司马承祯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问得好。我滞留于此,一是当年为镇压此地一处不稳的‘裂隙’,防止‘焚天’之力过度侵染外界,耗费过大,伤了根本,需借此地方量场休养恢复。二是……”他看向陈雯怀中的包裹,“为了守护此灯,等待‘有缘人’。”
守护油灯?等待有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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