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巷的晨雾总带着桂花酒的甜香,混着青石板路被露水浸润的潮气,在“和音铺”的木牌上凝成细小的水珠。苏引商推开雕花木门时,正看见慕清弦蹲在门槛边,指尖轻拂过一把断弦的胡琴。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还留着灵体初成时的淡金光痕,与胡琴共鸣箱上的裂纹奇妙地重合。
“早。”慕清弦抬头时,晨光正落在他眼底,洗去了当年钧天阁阁主的清冷,只剩人间布衣的温润。他将修好的胡琴放在案上,弦轴转动的轻响里,竟带着清商特有的余韵,“昨日那孩童的陶埙,音孔磨得差不多了,你听听合不合调。”
苏引商接过陶埙,凑到唇边轻吹。埙音原本生涩的毛刺被磨得圆滑,尾音处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那是慕清弦指尖残留的音能,像春日融雪般渗进陶土的纹路里。她笑着挑眉:“慕先生这手艺,怕是要抢了巷尾张老爹的生意。”
铺子刚开门,就有熟客抱着裂了缝的琵琶来修。是住在巷尾的李婶,她儿子昨日练琴太急,把祖传的琵琶磕在桌角,哭着闹了半宿。慕清弦接过琵琶时,指尖刚触到琴身,眉头便轻轻蹙起:“这琴里有东西。”他小心地拆开琴腹,一片泛黄的麻纸从暗格里飘落,纸上用朱砂画着半阙乐谱,音符旁还标着小字:“微妹亲启,相思调下半阙待补。”
“这是……”苏引商捡起麻纸,指尖抚过“微”字,突然想起素微夫人留下的玉簪,簪头也刻着相同的字。十年前在无音谷找到的日记里,素微夫人曾提过,年轻时与一位凡间乐师结为知音,合写过一首未完成的曲子。
正说着,铺子门口传来拐杖点地的轻响。一个盲眼老妪拄着竹杖站在晨光里,背上的旧琵琶用蓝布层层裹着,杖头还系着褪色的红绸。“姑娘,先生,”老妪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却透着温和的颤音,“听闻你们能修会哭的琴?”
苏引商扶老妪坐下,接过那把旧琵琶。琴身已磨得发亮,琴轴上刻着模糊的“尘”字,与素微夫人玉簪的“微”字恰好成对。老妪摸索着从袖中掏出半块玉佩,玉佩上的纹路与麻纸上的乐谱边缘完全吻合:“这是我夫君留下的,他说等我学会这首曲子,就带我校音能……可他走了六十年,我连半阙都没弹会。”
慕清弦将麻纸按在琴腹暗格的痕迹上,半阙乐谱与琴身内侧的刻痕严丝合缝。他看向苏引商,眼底浮起了然的笑意:“看来,这曲子等了我们六十年。”
逐音笛被苏引商横在唇边,笛音起时,巷口的风铃突然齐齐作响,像是在为这迟到的合乐伴奏。相思调的上半阙带着清商的婉转,笛音绕着梁木盘旋,竟让铺子里堆放的残乐器都轻轻震颤。老妪的手指无意识地跟着节奏轻叩桌面,浑浊的眼底泛起泪光:“是这个调……他当年在月下吹的,就是这个调。”
慕清弦的指尖落在琵琶弦上,下半阙的调子从琴弦间流淌而出。他没有遵循清商的正统指法,反而加入了俗韵的转音技巧,让原本凄婉的旋律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暖意。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老妪突然握住苏引商的手,将半块玉佩塞进她掌心:“他说,相思调的魂魄,在‘和’字里。现在我信了。”
阳光穿过窗棂,在地上投下乐谱的影子。慕清弦修补琵琶时,指尖浮现的淡音痕与苏引商笛上的音藤纹路缓缓交缠,在琴身织成一张金色的网。老妪背着修好的琵琶离开时,竹杖点地的声响竟与琵琶的余韵相合,像一首流动的尾声。
巷中孩童们放学路过,趴在铺子门口探头探脑。最小的阿禾指着慕清弦,对同伴笑道:“你们看,慕先生的指尖会发光!就像苏姑娘笛子里飞出来的星星。”
慕清弦闻言,指尖在案上轻敲出清商的节奏。不过三拍,苏引商的笛音便从内屋传来,与他的节奏完美重合,惊得檐下的燕子都振翅飞起。孩童们拍着手笑起来,清脆的笑声混着琴音笛韵,漫过忘忧巷的青石板路,漫过老槐树的枝桠,漫过所有等待与重逢织成的,温暖的人间。
暮色降临时,苏引商才发现,慕清弦修补乐器的案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支新做的竹笛。笛身上没有刻字,却缠着与她逐音笛相同的音藤纹路,尾端还留着他指尖的温度。“给你的。”慕清弦将竹笛递给她,掌心的薄茧蹭过她的指尖,“以后教孩子们吹笛,就用这支。”
竹笛凑到唇边时,苏引商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守音石上的音藤第一次开花。而此刻,那些花已经落在了真实的暮色里,落在了他的指尖,落在了忘忧巷日复一日的炊烟与笛音中,长成了最寻常也最珍贵的模样。
夜色渐浓,和音铺的灯还亮着。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映出两道依偎的身影,一道持笛,一道抚琴,指尖流淌的调子,正是那首迟到了六十年的相思调。这一次,没有遗憾,没有等待,只有琴笛和鸣,温柔了岁月的长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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