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音沼泽的空气里飘着股甜腥气。
紫黑色的泥浆在脚下咕嘟冒泡,每朵气泡炸开时都迸出混乱的音波,像无数把跑调的琴同时被拨动。阿溯踩着凝结的音能冰晶往前走,四音笛在手中微微发烫——这是归音树给她的警示,前方的音能紊乱程度,已超出“缓行谱”能安抚的范围。
“小心脚下的‘同化草’。”纯拄着拐杖跟在后面,骨笛的尾端敲了敲泥地里冒出的紫色草茎。草叶立刻扭曲着缠上来,叶片边缘渗出的黏液在阳光下泛着油光,“被它沾上,音能就会被强行染上沼泽的调子,原音族好多年轻人都中了招。”
阿溯低头看去,草叶上的纹路竟是被篡改的地脉音纹,原本该与土地共振的曲线,被硬生生拧成了星海螺旋音的形状。“是有人故意改造了植物的音能基因。”她用四音笛的笛尾挑起一片草叶,草叶发出尖锐的嘶鸣,“就像给兔子安上狼的牙,不疯才怪。”
沼泽深处传来沉闷的鼓声,敲得人心脏发颤。那鼓声里既没有地脉音该有的厚重,也没有螺旋音的灵动,只有种被撕裂的挣扎感,像谁在强迫两块不兼容的拼图咬合。阿溯循着鼓声穿过片扭曲的红树林,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口冷气——
一片开阔的泥沼中央,十几个原音族人身披星族螺壳制成的铠甲,正围着尊巨大的地脉鼓疯狂敲击。他们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眼白里布满血丝,敲鼓的动作机械得像提线木偶。更刺眼的是地脉鼓的鼓面,被硬生生蒙上了层星海音能织成的薄膜,原本刻着“地脉与风对话”的纹路,已被磨得模糊不清。
“停下!”阿溯的四音笛突然响起,清商音如利刃般划破混乱的鼓点。最年轻的原音族应声抬头,他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螺旋音的嘶鸣,像被夺走了说话的能力。
“他们失去自己的音能记忆了。”纯的骨笛突然奏响单音族的古调,那调子简单、干净,像山涧清泉流过石滩。奇妙的是,当纯音撞上沼泽的混乱音波时,没有引发冲突,反而像块投入沸水的冰,让躁动的音能稍稍沉淀,“你看,最纯粹的本音,反而能让迷失的人愣神。”
原音族的族长从红树林后走了出来。老人没穿螺壳铠甲,赤裸的胳膊上布满地脉音能凝结的土黄色纹路,只是纹路多处断裂,像干涸的河床。“外来的客人。”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股倔强的沉稳,“你们的好意我们心领,但这是我们自己选的路。”
“被迫的选择不算选择。”阿溯指着地脉鼓鼓面的薄膜,“单音族极端分子告诉你们,地脉音能是‘低级音’,必须用螺旋音‘净化’,对吗?他们还说,只有变成‘万域融合体’,才算真正的强大?”
族长的瞳孔猛地收缩。他转身走向鼓旁的块岩石,用指甲抠开岩缝里的块苔藓——苔藓下,刻着原音族未被篡改的古老音谱,谱子上只有两条线:一条代表地脉的沉稳震动,一条代表风的自由流动,两条线时而平行,时而交错,却始终保持着各自的轨迹。
“这才是我们的‘和鸣’。”老人的声音带着哽咽,“地脉不羡慕风的自由,风也不嫉妒地脉的扎实。我们祖祖辈辈敲的,都是‘对话’的鼓,不是‘变成’的鼓。”
阿溯突然明白过来。她举起四音笛,没有吹奏复杂的融合曲,只吹了段简单的“应答调”——原音族敲一声鼓,她便回一个笛音,鼓重则笛轻,鼓缓则笛急,像两个陌生人在试探着打招呼。
当第三声笛音落下时,那个年轻的原音族突然停下动作。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地脉鼓,喉咙里发出模糊的音节,竟有了几分地脉音的影子。“他在回忆!”纯激动地握紧骨笛,也加入了应答——骨笛的清越对应鼓的厚重,四音笛的温润调和着节奏,三个声音互不干涉,却又默契地呼应。
混乱的沼泽音波开始分层:地脉的沉厚慢慢下沉,融入泥浆;风的流动渐渐上升,飘向天空;星海的螺旋音则像层薄纱,轻轻覆盖在两者之上,不再试图吞噬,只是温柔地包裹。那层蒙在鼓面上的薄膜,在三种声音的共鸣中渐渐融化,露出底下被磨得发亮的“地脉风语”纹。
“是平衡石!”纯指着鼓下的地面。随着薄膜融化,泥沼中浮出块灰黑色的石头,石上刻着原音族的古老箴言:“每种音能都是大地的孩子,不该抢别人的衣服穿。”石头表面的纹路与归音树的根须纹完全吻合,只是更粗犷,带着土地的原始力量。
族长突然跪地,额头贴着平衡石。他身后的原音族纷纷效仿,螺壳铠甲在他们身上寸寸碎裂,露出底下土黄色的地脉纹路。当第一个人重新敲出纯粹的地脉鼓点时,沼泽里的同化草突然枯萎,紫黑色的泥浆泛起土黄色的光泽,像大地在深呼吸。
阿溯望着眼前的景象,突然想起归音树的低语:“和鸣不是让所有声音变成同一个调子,是让每个调子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四音笛,笛身的纹路里,清、浊、俗、异四音依然清晰,只是彼此的过渡处,多了层像呼吸般的起伏。
纯将和解骨笛放在平衡石上,骨笛与石头的共鸣在沼泽里荡开。他对族长笑了笑:“我们单音族花了百年才明白,‘纯’不是排斥,是守住自己时,也能听见别人的好。”
夕阳西下时,混音沼泽的紫黑色渐渐褪去,露出底下肥沃的黑土。地脉鼓的声音重新变得沉稳,鼓点里偶尔会混进四音笛的清越或骨笛的纯粹,却不再是混乱的拼凑,而是像朋友聊天般自然。
阿溯最后回望沼泽,看见归音树的根须正顺着平衡石的纹路悄悄蔓延,根须上冒出的新芽,一半带着地脉的土黄,一半带着归音树的翠绿。她知道,这里的失衡不会立刻痊愈,但只要记得“对话”比“变成”更重要,伤口总会慢慢长出新的血肉。
而那尊地脉鼓,从此被安放在平衡石上,鼓面不再蒙任何东西,只对着风,对着地,对着每个愿意静下心来倾听的人,敲着那句被遗忘已久的真理:
“我是我,你是你,我们可以一起唱歌,但不必变成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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