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音坊藏在人间最热闹的巷尾,却带着种奇异的安静。青石板铺就的门廊上挂着串风干的竹节,风一吹就发出“呜呜”的钝响,像支永远吹不响的笛。阿澈站在门前,看着匾额上“残音坊”三个字——笔画歪歪扭扭,“残”字的最后一笔拖得老长,像道刻意留下的裂痕,倒与蚀音沙海的包容沙气质莫名契合。
“推门吧,木吒在等你。”阿壤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带着归音树特有的温润,“他祖父是当年听竹坞的守坊人,听不见声音,却能靠指尖的触感‘读’懂乐器的心跳。”
门轴发出“吱呀”的呻吟,像支老琴的最后一声颤音。阿澈刚迈过门槛,就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整座工坊像个被打碎又重新拼起来的世界——断弦的琴上缠着彩色的丝绒,裂口的笛里嵌着半块琥珀,连墙角的鼓都蒙着块打满补丁的羊皮,补丁上绣着歪歪扭扭的音符。最显眼的是正中央的长桌,上面摆着几十支骨哨,哨身都带着不规则的弧度,吹口处故意磨得粗糙,像藏着未尽的话语。
“这些哨子能发出‘带沙粒感的清商音’。”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青年从里屋走出,手掌宽大,指腹结着厚厚的茧,正是木吒。他拿起一支骨哨递给阿澈,掌心的温度透过哨身传来,“用蚀音沙海的包容沙混着兽骨烧的,沙粒在里面会跟着气息跳,所以吹出来的音总带着点‘沙沙’的私语,蚀音族的孩子特别喜欢。”
阿澈将骨哨凑到唇边,刚吹出第一个音,就感觉哨身微微震动,像有无数细小的沙粒在里面唱歌。音波落在工坊的器物上,断弦琴突然发出了共鸣,琥珀笛里的气泡跟着音高起伏,连墙角的补丁鼓都轻轻颤动——这些带着缺陷的乐器,竟在这支不完美的骨哨声里,组成了温柔的和鸣。
“祖父说,完美的乐器像面具,破过的才像人脸。”木吒蹲在长桌旁,拿起块青灰色的黏土揉捏着,“他听不见声音,却能摸到乐器的‘记忆’——琴身上的指痕是喜悦,笛孔里的潮气是思念,鼓面的裂痕是愤怒。”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木牌,上面刻着行歪字:“音能藏在伤里,像血藏在肉里。”
阿澈的目光落在工坊最里侧的“缺陷墙”上。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破损乐器:有支三孔竹笛,孔位打得东倒西歪,像阿蛮当年那支歪孔笛的孪生兄弟;有把断了两根弦的琴,琴身上刻着“忘忧巷”三个字,弦轴上还缠着半段红绳;最特别的是块巴掌大的共鸣石,石面上布满细密的划痕,像谁用指尖反复摩挲过同一个音符。
“那是沈辞洲先生留下的。”木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声音低了些,“百年前他来这儿修过共鸣石,说里面藏着‘琴笛和鸣’的记忆。临走前在石上刻了句话,祖父摸了半辈子才摸懂——‘最动人的和鸣,是琴会为笛让半拍,笛会为琴等三分’。”
说话间,门廊的竹节突然剧烈晃动,蚀音沙海的方向传来熟悉的沙粒摩擦声。木吒笑着起身:“说曹操曹操到,沙砾带着孩子们来学做乐器了。”
坊门被推开的瞬间,一股带着颗粒感的风涌了进来。沙砾的沙粒躯体比在沙海时凝实了些,身后跟着十几个蚀音族孩童,他们的小手由细碎的沙粒组成,捧着各式各样的“歪扭乐器”——有用沙粒捏的三孔笛,有把断竹拼的箫,还有个孩子举着块中间挖了洞的石头,说是“鼓”。
“他们在沙海里捡了些‘声音骨头’。”沙砾指的是那些被包容沙浸润过的乐器残片,“听说木吒先生能用凡物让这些骨头‘重生’,吵着要来学。”
一个扎着沙粒小辫的孩童突然跑到长桌前,举起自己捏的三孔沙笛。笛孔大小不一,孔位歪得离谱,却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阿澈接过沙笛一吹,竟发出了与阿蛮歪孔笛一模一样的音波——那声音里带着市井的喧闹,带着忘忧巷的烟火,带着少年人不管不顾的欢喜,让工坊里的器物再次发出了共鸣。
“这孩子叫沙豆,天生能模仿‘带缺陷的音能’。”沙砾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在沙海里总抱着阿竹留下的断笛碎片,说那上面有‘活着的声音’。”
木吒没有纠正沙豆的“错误”,只是递给他一块人间黏土:“来,把你的沙笛裹上一层土,让它记住人间的温度。”他手把手教沙豆揉捏黏土,任由孩子把黏土糊得满身都是,“祖父教我的第一节课就是‘不看形状,摸心跳’——乐器的样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能不能跟着你的心跳动。”
工坊里渐渐热闹起来。蚀音族孩童用沙粒和黏土拼乐器,木吒在一旁时不时添块异音石、补段彩绳,阿澈则用归音笛吹奏那些“错误的调子”,让孩子们跟着音波调整自己的作品。沙豆的三孔笛最终裹上了层带着指痕的黏土,吹出来的音既有沙海的颗粒感,又有人间的温润,像两个世界在对话。
“缺陷墙该添新成员了。”木吒拿起沙豆的“沙土笛”,挂在阿蛮歪孔笛的旁边。两道乐器的裂痕在光线下连成道曲线,像段未完的旋律。他指着墙下的陶缸,里面装着半缸灰黑色的泥团,“这是‘共鸣砖’,用包容沙混着人间黏土发酵的,能让任何器物记住使用者的‘独特印记’——就像人会在常用的东西上留下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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