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泥巷,名副其实。
马车根本进不去,只能停在巷口。
刚一下车,一股混合了馊水、秽物和廉价脂粉的恶臭就扑面而来。
厚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脚下的路坑坑洼洼,积着黑色的污水,踩上去黏腻不堪。
墙角蜷缩着衣衫褴褛的乞丐,用麻木空洞的眼睛打量着他们这几个闯入者。
沈十六一身裁剪精良的飞鱼服,腰佩名刀“惊蛰”,在这里,比黑夜里的火把还要醒目。
顾长清跟在沈十六身后半步,像在参观什么新奇的园子。
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京城最阴暗的角落。
雷豹在前面带路,几次想开口。
但感受到沈十六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又把话咽了回去。
穿过几条交错的窄巷。
他们最终在一个挂着破烂布幡的大杂院门口停下。
这里就是苟三姐的“堂口”。
院子里乱哄哄的,几十号人或坐或卧,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汗臭和酒气。
一个缺了门牙的汉子看到雷豹,立刻上前拦路。
当他的视线落在沈十六那身官服上时,脸上满是警惕。
雷豹递过去一块碎银子,低声说了几句。
那汉子掂了掂银子,这才不情不愿地侧身让开一条路。
院子正中,一张油腻的八仙桌旁,坐着一个女人。
四十来岁的年纪,穿着一身不算干净但质料尚可的衣裳。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从左边额角一直划到右边下颌的一道狰狞刀疤。
让那张本还算周正的脸变得凶悍无比。
她正用一根竹签剔着牙,看到进来的三人,连姿势都没换。
她就是苟三姐。
沈十六径直走到桌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找你,查三个人。”
他的开场白,直接、简单,充满了命令的口吻。
苟三姐终于放下竹签。
用那双精明得像是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慢悠悠地上下打量了他一遍。
“哟。”
她笑了,刀疤随着肌肉的牵动,像一条蜈蚣在脸上蠕动。
“锦衣卫的沈大人大驾光临我这烂泥塘,可真是稀罕。”
她“呸”的一声吐掉嘴里的残渣,懒洋洋地靠回椅背。
“不过我这儿有我这儿的规矩。”
“沈大人想问事,也得按规矩来。”
“要么,给钱。”
“要么,拿人情换。”
沈十六面无表情,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扔在桌上。
银子砸在油腻的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然而,苟三姐连看都没看那钱袋一眼,她的视线,始终钉在沈十六的脸上。
“沈大人。”
她的声调降了下来,那股子懒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察一切的锐利。
“安远侯府那案子,整个京城都传遍了。”
“死的三个人,一个瘸腿老张,一个刚来京城不到半年的夯货。”
“还有一个是哑巴朱家的崽子,不巧,他们都是我丐帮的人。”
她身子微微前倾,破旧的桌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你觉得,这点银子,够买我三条人命的消息吗?”
沈十六的身体绷得更紧了,他没想到,对方竟已知道了这么多。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沈大人你给得起。”
苟三姐又笑了。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沈十六。
不是指着他的鼻子,而是遥遥地对着他的心口。
“我要你沈十六,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
“以后,我苟三姐在京城有迈不过去的坎。”
“需要你沈大人搭把手的时候,你得还。”
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
“答应,消息就是你的。”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一个锦衣卫指挥同知的人情。
这六个字的分量,足以在京城掀起惊涛骇浪。
它可以是救命的稻草,也可以是催命的符咒。
沈十六沉默着,他能感觉到顾长清和雷豹的注视。
能感觉到整个院子几十道或好奇或恶意的目光。
答应,意味着他将与这片他最鄙夷的黑暗泥沼,产生一道斩不断的联系。
一个随时可能将他拖下水的把柄。
值得吗?
时间,一息一息地流逝。
苟三姐也不催,就那么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笃定。
她知道,这只高傲的鹰,今天必须在她这片泥潭里低头。
终于,沈十六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好。”
这一个字落下的瞬间,苟三姐笑了,露出一口黄牙。
院子里那些原本充满敌意的目光,瞬间变得玩味起来。
像是在打量一件即将到手的货物。
苟三姐从桌子底下摸出一个脏兮兮的布卷。
随手扔到沈十六脚边,就像打发一个乞丐。
“拿着吧,沈大人。记住今天,你欠我的。”
沈十六弯腰捡起布卷,转身就走,一刻也不想多待,走出大杂院,重新踏入那条窄巷时。
顾长清的声音在他身边幽幽响起。
“沈大人,这笔买卖……”
“怕是要比你想象的,贵得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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