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的水腥气有些重。
官船破开水面,哗啦啦的水声盖不过甲板上炭火盆偶尔炸裂的噼啪声。
顾长清捏着筷子,对着碗里那一块黑乎乎的风干牛肉,叹了第八次气。
“沈大人。”
顾长清用筷子尖戳了戳那块肉,硬邦邦的,发出笃笃的声响。
“这就是锦衣卫的庆功宴?”
沈十六靠在太师椅上,身上那件飞鱼服没系扣子,露出里面缠着的一层层纱布。
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他没动,只是垂着眼皮擦拭手里的绣春刀。
“有的吃就不错了。”
沈十六没抬头,手里的白布在刀锋上走得很慢。
“我在扬州刚帮你把范蠡的家底抄了个底朝天。”
“现银一百万两,古玩字画还没算,你连条活鱼都舍不得买?”
顾长清把筷子一扔,身子往后一仰,整个人瘫在椅子里,毫无十三司顾问的仪态。
“那是陛下的钱。”
沈十六收刀入鞘,咔哒一声脆响。
他终于抬起头,瞥了顾长清一眼。
“回到京城,随你去最大的酒楼,我请。”
“醉仙楼?”
“行。”
“要陈酿的女儿红。”
“买。”
顾长清这才满意地坐直了身子,重新拿起筷子,跟那块牛肉较劲。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别拿俸禄没发当借口。”
沈十六没接话,只是把身体的重心换了个边。
这趟江南之行,他在鬼门关转了两圈。
虽然端了老窝,但上官云跑了,那个红衣服的疯子也跑了。
这让他心里始终压着一块石头,甚至比之前更重。
“报——!”
船尾传来一声长喝。
一艘挂着锦衣卫黑旗的快船像只黑色的梭子,破浪而来。
两船并行,搭上跳板。
一名背着信筒的校尉几个起落跳上甲板。
单膝跪地,身上还带着京城的尘土气。
“指挥使大人!京师急件!”
沈十六没动,雷豹先一步窜过去,接过信筒,检查封泥。
“没拆过,火漆是新的。”
雷豹从腰间摸出匕首,挑开封泥,倒出一叠公文,还有一封淡粉色的信笺。
看到那封信笺,沈十六原本紧绷的肩膀瞬间松了一些。
他接过信。
信封上是熟悉的簪花小楷,字迹清秀。
那是沈晚儿的信。
“看来有人要急着当好哥哥了。”
顾长清咬了一口牛肉,含糊不清地调侃。
沈十六没理会他的揶揄,手指轻轻捻开信封。
这个时候,他不是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指挥使。
只是个离家许久的兄长。
信纸展开,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飘了出来。
这是晚儿最喜欢的熏香。
沈十六读得很慢。
信里没提什么大事,都是些琐碎的家常。
说家里的那只波斯猫又胖了,说京城新开了一家点心铺子,排队的人很多。
还说,最近京里的贵女圈子里流行起了一种“祈福”的游戏。
沈十六的嘴角微微有些上扬。
无论外面如何腥风血雨,只要看到这些文字。
就像是回到了那个安静的沈府小院。
“哥,你也玩玩嘛,很灵的。”
信的末尾,晚儿的笔触变得欢快起来。
“是一个云游的仙姑教的。”
“只要在纸上画个莲花,诚心默念,就能保佑哥哥平安归来。”
“我都替你画好啦,就在折角那里。”
沈十六摇了摇头,手指顺着信纸的折痕摸索过去。
这丫头,总是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他的指腹触到了信纸的右下角,那里折叠着。
沈十六捏住折角,正要展开,动作却突然停住了。
指尖传来的触感不对,不是墨汁干透后的那种平滑,而是一种粗糙的、带着微小颗粒的阻滞感。
有点粘。
像是……某种干涸后的液体。
沈十六的动作慢了下来,极其缓慢地将那个折角一点点掀开。
光线打在信纸上。
那是一个莲花印记,很小,只有指甲盖大小。
线条有些扭曲,不像是毛笔画出来的,倒像是……用手指直接按上去的。
颜色也不是墨黑,是暗红。
发黑的暗红。
顾长清终于把那块牛肉咽了下去,正端起茶杯想顺顺气。
余光瞥见沈十六的姿势有点僵。
“怎么?画得太丑?”顾长清放下茶杯。
沈十六没说话,他只是盯着那个露出来的图案。
那是一朵莲花,一股极淡却极有穿透力的腥味。
混着桃花笺上的茉莉香,钻进了沈十六的鼻腔。
血。
是血。
这哪里是什么祈福的莲花。
这分明是他在扬州地下船坞,在范蠡的密室,在无数个死人身上见过的——
无生道的教印!
咔嚓。
沈十六手中的信纸边缘被捏出了褶皱。
“拿来。”
顾长清不再嬉皮笑脸,起身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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