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吊灯将整个宴会厅切割成无数个闪烁的碎片。空气里弥漫着依兰香薰与法式甜点的甜腻气息,丝绸与珠宝在烛光下流动成一条璀璨的河。诺罗敦·林雅站在河流中央,感觉自己像一尊被精心陈列的瓷器。
二十二磅重的传世王冠压在她的发髻上,每一颗宝石都在诉说着高棉王朝六百年的历史。传统高棉婚礼服以金线绣满稻穗与莲花图案——这是王室对她的祝福,愿她如稻穗般丰饶,如莲花般纯净。纯金手镯从手腕一直叠戴到手肘,每动一下便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像极了枷锁。
“笑。”身旁的查克亲王低声提醒,他挽着她的手,脸上是标准的王室微笑,“记者在拍。”
林雅扬起嘴角。这个动作她练习过无数次:唇角上扬十五度,眼微弯,既要显得亲切,又不能失却王室的庄重。闪光灯立刻如暴雨般袭来。
“公主看这里!”
“请与亲王靠近一些!”
她的目光越过人群,寻找今晚的另一个主角。谢洛琛站在宴会厅另一侧的水晶灯下,正与几位穿着定制西装的中年男人交谈。他微微侧耳倾听,偶尔点头,剪裁完美的白色礼服让他看起来像一尊冷峻的大理石雕像。
即便隔了这么远,林雅也能看见他扣在酒杯上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没有任何装饰品。除了那枚他一直在摩挲的旧硬币。
婚礼仪式持续了四个小时。从清晨的祭祖、午间的剃发礼,到黄昏的绑线仪式,三十位高僧吟诵的经文还在她耳畔嗡嗡作响。七圈圣线缠绕在他们相握的手腕上,象征七重祝福。当最后一根线系紧时,她抬眼看向自己的新婚丈夫。
谢洛琛也正看着她。他的眼神很专注,像是在评估一件刚拍下的艺术品。没有喜悦,没有紧张,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审视。那一刻,林雅突然想起在北京读书时,陪室友去二手车市场的情景——买家便是这样看着引擎盖下的零件,计算着价值和损耗。
“现在,请新人交换戒指!”司仪高亢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谢洛琛从伴郎手中接过戒指。那是一枚简单的铂金指环,内侧刻着他们名字的缩写——N.L.&S.L.,以及今天的日期。他执起她的手,动作标准得像在完成一道工序。
戒指推入无名指根部的瞬间,司仪高声宣布:“以王室之名,以家族之誉,此姻缘已成!”
掌声雷动。香槟塔开始倾倒,金色的液体顺着水晶杯壁瀑布般流淌。乐队奏起欢快的传统乐曲,宾客们开始向舞池移动。
谢洛琛的手还握着她的。他的掌心干燥,温度适中,既不出汗也不冰冷,一切都控制得恰到好处。他微微倾身,嘴唇贴近她的耳畔
林雅以为他会说些什么新婚的客套话。
但她听见的,是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对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的助理说的:
“资产交割,完成。”
声音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份财报的最后一页。
深夜十一点,最后一批宾客离开。王宫的仆人们开始悄无声息地收拾残局,丝绸坐垫、银制餐具、凋谢的花瓣,一切奢华都在迅速瓦解。
林雅站在新婚套房的露台上,已经换下了那身沉重的礼服。此刻她穿着简单的丝质睡袍,金手镯尽数褪去,只在左手无名指上留着那枚铂金戒指。晚风带着湄公河的水汽拂过她的脸,远处金边市区的灯火如星河流淌。
身后传来开门声。
她没有回头。脚步声在房间中央停下,接着是西装外套被搭在椅背上的窸窣声。
“我以为你会先休息。”谢洛琛的声音。
“我在等你。”林雅转过身。
他已经解开了领结,白衬衫的第一颗扣子松开,袖口挽到小臂。少了礼服的正式感,他身上的商人气息更加赤裸。此刻他正从酒柜里取出一瓶威士忌,倒了两个半杯。
“敬我们。”他将其中一杯递给她。
林雅没有接。她走向书房区——这是套房中最大的房间,三面墙都是到顶的书柜,第四面是整扇落地窗。她从自己的随身手包里取出一个浅灰色的文件夹,放在那张沉重的红木书桌上。
“这是什么?”谢洛琛端着酒杯走过来。
“我的嫁妆。”林雅打开文件夹,“不过不是珠宝或地产。是这份——王室基金过去五年的债务结构分析,以及达恩彭集团旗下Provida品牌在当前市场中的风险评估。”
谢洛琛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抬了一下。他放下酒杯,拿起那份文件。
第一页是彩色图表:王室基金的三层债务关系,抵押物明细,利率变动对偿债能力的影响曲线。数据清晰,标注专业,甚至用红笔圈出了几个关键的风险节点。
第二页是关于Provida:瓶装水市场近三年的竞争格局变化,消费者偏好的迁移数据,以及一个刺眼的结论——Provida赖以生存的“传统高端”定位,正在被新兴的环保、健康概念品牌侵蚀。市场份额已经连续六个季度微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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