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室医院的黄昏有一种特别的宁静。
夕阳从西窗斜射进来,在病房白色的墙壁上铺开暖金色的光。窗外是王宫花园,菩提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偶尔有鸟掠过,翅尖染着落日的余晖。
林雅靠在床头,手中拿着一份刚刚送来的文件——《Provida可持续发展基金会成立章程(最终版)》。纸张很厚,封面压着基金会的徽章:一滴水,内部是柬埔寨地图的轮廓,下方缠绕着莲花与稻穗。
她翻到签名页。那里已经有两个名字:查克亲王遒劲的签名,谢洛琛利落的英文花体。第三个位置空着,等她。
笔在指尖转动,墨蓝色的笔身在光线下泛着微光。很轻,但林雅觉得它重如千钧。
这不是普通的签名。这是承诺,是对母亲和伊琳娜未竟事业的继承,也是对她自己这几个月所有挣扎、痛苦、抉择的最终确认。
门轻轻开了。
谢洛琛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保温壶。他已经换下了西装,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小臂上还没完全愈合的擦伤。三天没刮胡子,下巴有一层青色的胡茬,但眼神清明。
“陈医生说你今天可以吃流食了。”他打开保温壶,鸡汤的香气弥漫开来,“王宫的厨房特意熬的,放了药材,对伤口愈合好。”
林雅放下文件,看着他盛汤。他的动作很仔细,先试了试温度,才递给她。
“谢谢。”
“不用谢。”他在床边坐下,“本来想早点来,但基金会筹备组下午开了三个小时的会。技术团队说监测系统的第一批传感器下周就能到位,但安装需要环保部的现场许可,流程可能要走一周。”
林雅小口喝着汤。温热,鲜美,顺着食道滑下去,带来真实的、活着的感受。
“阿丽雅呢?”她问。
“在和技术团队加班。她现在是基金会执行理事,比谁都拼命。”谢洛琛顿了顿,“她说要证明自己值得这个位置。”
“她值得。”林雅放下汤碗,“如果不是她,发布会那天我们就输了。”
沉默了几秒。窗外的鸟鸣清晰可闻。
“沃顿的儿子,”谢洛琛突然说,“今天联系我了。他说知道了所有事,包括他父亲被迫做的事。他说……不怪我们。”
林雅看着碗里荡漾的鸡汤:“他是个好孩子。”
“沃顿后天离开柬埔寨,去加拿大和妻儿团聚。我给了他一笔遣散费,虽然不多,但够他们重新开始。”
“你其实不必——”
“我必须。”谢洛琛打断她,声音很轻,“因为我知道那种滋味。父亲破产后,所有人都躲着我们,好像失败会传染。我不想成为那种人。”
林雅看着他。夕阳的光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深刻的轮廓,也照亮了他眼中某些从未示人的阴影。
“你父亲的事,”她试探地问,“能告诉我吗?”
谢洛琛沉默了很长时间。久到林雅以为他不会回答。
“他是个建筑师。”他最终开口,目光看向窗外,“不是那种设计摩天大楼的建筑师,是设计学校、医院、社区中心的那种。他相信建筑可以改变人的生活。二十年前,他接了一个政府项目,在暹粒设计一所公立医院。预算有限,但他坚持用最好的材料,最合理的布局。工程进行到一半,外资建筑公司介入,想把他挤走。”
他顿了顿,声音平静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他们先是在材料上做手脚,让一批钢筋不合格。父亲发现了,要求更换,但他们买通了监理,说没问题。接着是图纸被篡改,承重结构计算错误。父亲再次发现,准备向政府举报。然后……”
林雅握紧了手。
“然后,他负责的另一个工地发生事故,脚手架坍塌,三个工人受伤。调查发现,固定螺栓被人为松动。责任指向父亲,说是他‘为了节省成本使用劣质零件’。他的执照被吊销,公司破产,欠下巨额赔偿金。”谢洛琛闭上眼睛,“他把自己关在书房三个月,谁也不见。有一天早上,我推开门,发现他坐在桌前,手里拿着烟,烟灰缸里全是烟头。他看着我,说:‘琛,记住,这个世界上有些战斗,你一个人赢不了。’”
“后来呢?”
“后来他戒了烟,开了一家小型建材店,勉强维持生计。但他眼里的光,再也没有了。”谢洛琛睁开眼,眼神复杂,“我学商科,做水瓶生意,拼命赚钱,一部分原因就是想证明,一个人可以赢。只要够强,够狠,够不择手段。”
他看向林雅:“直到遇见你。你让我看到……也许赢的方式不止一种。”
病房里安静下来。远处传来寺庙晚钟的声音,低沉悠长。
林雅伸出手,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大,指节分明,掌心有薄茧。
“你父亲还在世吗?”
“在。在贡布省养老,种点胡椒。我每个月去看他一次,但他不太说话。”谢洛琛反握住她的手,“等你好些,我带你去见他。他会喜欢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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