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议事厅里弥漫着古老檀木与陈旧纸张混合的气息。林雅站在长桌前,投影仪的光束将她纤细的身影拉长,投在绘有吴哥窟浮雕的墙面上。查克亲王坐在主位,两侧是六位王室年长成员,他们的表情像博物馆里的石像般难以揣测。
“这就是你所谓的‘水源地守护者’计划?”
说话的是素坤亲王,林雅的远房伯父,掌管王室农业资产已三十年。他手指轻敲桌面,节奏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正是。”林雅切换幻灯片,柬埔寨地图上亮起七个光点,“这七个省份的地下水资源占全国储量的百分之六十八,Provida百分之八十的采水许可都位于此。但根据我过去三个月的实地调研——”
“你去实地调研了?”素坤打断她,眉头紧皱,“公主亲自去乡下?”
“数据不会说谎,伯父。”林雅保持微笑,指尖在平板电脑上滑动,“但数据也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我走访了暹粒、马德望、菩萨三个省的十二个村庄,与当地村长、水利官员、甚至普通农户交谈。这是访谈记录。”
她将一叠整理好的文件推向桌子中央。查克亲王伸手取过,老花镜后的眼睛迅速扫过几页。
“继续。”他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林雅深吸一口气。这是她回国后第一次在如此正式的王室会议上提出方案,谢洛琛的司机今早送她来时只说了一句“祝你好运”,仿佛她即将参加的是一场必输的战役。
“目前Provida的采水模式是典型的资本掠夺式。”她提高音量,努力让声音穿透这间百年议事厅的沉闷空气,“以马德望的K村为例,该村共有三口深度超过百米的机械井,Provida租用其中两口,每日取水量达四十万升。作为回报,公司每年向村庄支付八千万瑞尔(约两万美元),并承诺修建一所小学。”
幻灯片上出现村庄的照片:开裂的土地,排着长队取水的妇女,远处Provida的蓝色卡车正在装载水箱。
“听起来很合理。”素坤说。
“直到我们计算成本。”林雅点击下一页,“四十万升水,经净化包装后,在首都金边的零售价约为每升零点五美元。单日产值二十万美元,年产值超过七千万美元。而公司给村庄的回报,不到产值的千分之三。”
议事厅里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而且学校从未修建。”林雅放出最后一张照片:一块空地上孤零零地立着“未来学校选址”的牌子,牌子已经生锈倾斜,“我询问了村长,公司承诺是三年前做出的。”
素坤亲王的脸色沉了下来。查克放下文件,双手交叠放在桌上:“你的建议是?”
“重新谈判所有水源地合同。”林雅的声音清晰坚定,“将分红比例从固定租金改为销售额分成,设置最低百分之五的底线。同时成立独立的‘水源地社区基金’,由王室、公司、社区代表三方共管,资金必须用于当地基础设施建设、教育和卫生。”
“百分之五?”一位从未开口的老亲王惊呼,“那会把公司利润削去一大块!”
“但能换来品牌价值的根本性提升。”林雅早有准备,“在座各位可能不熟悉新一代消费者的心理。他们购买瓶装水时,百分之四十三的人会考虑企业的社会责任记录。Provida目前在高端市场的份额停滞不前,正是因为品牌故事单薄——‘王室御用’的光环在年轻人中正在褪色。”
她调出另一组数据:“如果实施新方案,我们可以将七个水源地打造为‘活的故事’。每个村庄都有独特的文化、历史和与水的渊源,这些都可以通过社交媒体、纪录片、甚至旅游路线进行传播。这不再是一个冷冰冰的工业产品,而是一个连接城市与乡村、现代与传统、商业与伦理的生态系统。”
“生态系统。”查克重复这个词,指尖轻轻摩挲文件边缘,“很时髦的概念。但你怎么说服谢洛琛?这等于要他亲手削减自己的利润。”
林雅感到心跳加速。这才是真正的考验。
“我已经准备好了商业计划书和未来五年的财务预测模型。”她点开最后一组幻灯片,“短期看,公司利润会有百分之十到十五的下降。但两年内,品牌价值提升将带动高端产品线增长,预计第三年就能收复失地。第五年,整体利润将比现有模式高出百分之三十。”
“前提是你的预测准确。”素坤冷冷地说。
“所以我们需要试点。”林雅不卑不亢,“选择一到两个村庄,执行新方案六个月,用实际数据说话。如果失败,所有成本由我个人承担——我可以抵押我的那份嫁妆基金。”
议事厅陷入沉默。几位亲王交换眼神,最终目光都落在查克身上。
老亲王摘下眼镜,缓缓擦拭镜片:“你父亲要是看到今天的你……”他停顿良久,“会为你骄傲的。”
林雅感到鼻子一酸,但她迅速控制住情绪。在王室,感性是最不该显露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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