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边老城区的巷道窄如肠子,摩托车、 tuk-tuk车和行人挤在一起,空气中混合着香料、汽油和潮湿混凝土的气味。林雅跟着查克亲王穿行其间,阳光被两侧楼房的晾衣杆和电线切割成碎片。
“他叫康·西瓦,今年八十二岁。”查克低声说,小心避开一摊积水,“水利部三任部长都是他的学生。退休后住在这里,拒绝搬到政府提供的别墅。”
“为什么?”
“他说,住在这里才能听见湄公河真实的声音。”
他们在一栋老式殖民建筑前停下。绿色百叶窗已经褪色,铁艺阳台生着红锈。查克敲了敲门,等了很久,才有一个穿着纱笼的老人打开门。
康·西瓦比林雅想象中更瘦小,背微驼,但眼睛像年轻人一样锐利。他没有寒暄,直接转身:“进来吧,茶刚煮好。”
屋内堆满了书。地上、桌上、甚至椅子上都是泛黄的卷宗和地图。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湄公河流域图,上面用红蓝笔标注了密密麻麻的记号。房间唯一整洁的地方是一张小茶桌,上面摆着一套朴素的白瓷茶具。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康坐下,倒茶,“水利部的新规定,针对你丈夫的公司。”
林雅接过茶杯:“您怎么看这件事?”
老人没有直接回答。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沿着湄公河的蓝色线条移动:“这条河养活了六千万人。但过去二十年,上游建了十一座水坝,下游建了无数抽水站。河还是那条河,但已经病了。”
他转身看着林雅:“你母亲生前最后一项工作,是起草《流域水资源共享法案》。她明白,水的问题从来不只是技术问题,是政治问题,是生存问题。”
“我母亲……”林雅声音发紧,“她真的是病逝吗?”
康和查克交换了一个眼神。老人坐回椅子,摘下眼镜慢慢擦拭:“十年前,你母亲来找我,问了一个问题:如何让水利数据不被篡改?我建议建立独立监测站,数据实时公开。三个月后,她病倒了。”
房间里只有老式电扇转动的声音。
“监测站计划在她去世后被无限期搁置。”康戴上眼镜,“巧合的是,那些年正是瓶装水行业爆发式增长的时期。”
林雅感到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您认为有人为了商业利益……”
“我不认为,我只知道事实。”康从书堆里抽出一本笔记,翻开,“你母亲去世前一周,曾秘密约见两位国际水文专家。这是她当时的记录。”
林雅接过笔记本。母亲的笔迹工整清晰,记录着专家对柬埔寨地下水资源过度开采的警告。最后一页写着:“必须行动,即使有风险。为了我们的孩子还能喝到干净的水。”
她抚摸着那些字迹,指尖微微发抖。
“水利部这次审查,表面是规范行业,背后有人推动。”康继续说,“但你遇到的麻烦,也是机会。”
“机会?”
“是的。”老人眼中闪过一丝光,“你可以趁此机会,推动建立你母亲当年想要的——独立、透明的水资源监测体系。不仅为一家公司,为整个行业,为所有依赖这些水源的人。”
林雅苦笑:“但现在连我丈夫的公司都可能撑不过这次审查。”
“那就让它成为变革的起点。”康的声音坚定起来,“去水利部,不要只提交数据。提交一个方案:Provida愿意成为试点企业,率先公开所有水源地实时监测数据,接受公众监督。”
“董事会不会同意……”
“那就说服他们。”老人看着她,“或者,用王室的影响力直接与水利部达成协议,倒逼公司改革。”
查克亲王终于开口:“这会引发宪法危机。王室不能直接干预政府部门决策。”
“那就创造一个新的空间。”康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敲,“成立‘湄公河流域水资源公民委员会’,邀请政府、企业、社区、学者共同参与。王室可以担任召集人,这既符合传统角色,又推动现代治理。”
林雅思考着这个建议。它大胆,危险,但可能是唯一的出路——不是逃避审查,而是超越审查,重新定义规则。
“水利部部长会接受吗?”
“他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也是个理想主义者,只是被系统困住了。”康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把这个给他。他会见你的。”
林雅接过信,信封已经泛黄,封口用蜡封着,印着一个古老的印章。
“现在去吧。”老人重新端起茶杯,“记住,你母亲相信一件事:真相就像地下水,你盖住它,它会在别处冒出来。唯一的选择是让它健康地流动。”
离开时,林雅在门口转身:“您为什么帮我?”
康·西瓦笑了,皱纹像地图上的等高线:“因为我快死了,想在死前看到一点改变。而且,你和你母亲的眼睛一模一样——那种明知可能失败却依然向前的眼神。”
回程车上,林雅打开那封信。信纸只有一页,是康的笔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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