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雅推门进来时,带进一股潮湿的夜风。她脱下被雨打湿的外套,挂在门后,目光落在谢洛琛身上——他坐在阴影里,像一尊正在风化的石像。
“你腿怎么样?”她先开口,语气寻常,走向小厨房烧水。
“好些了。”谢洛琛的声音有些哑,“理事会顺利?”
“嗯。信托章程通过了,第一批项目下周启动。”林雅取出茶罐,是谢洛琛母亲生前喜欢的茉莉香片,“七号点那边呢?”
“手动监测数据正常,水样送检了,明天出结果。”他停顿,“今天……谢谢你。”
水烧开了,蒸汽在寂静中升腾。林雅泡了两杯茶,端过来,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张老旧的工作台,台面上散落着电路板、工具和那台读取过胸针数据的笔记本电脑。雨声填补了所有沉默的缝隙。
“索菲去找你了。”林雅不是询问,是陈述。她抿了口茶,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
谢洛琛点头:“她来自首,给了我这个。”他推过来那个U盘,“里面有一段视频,关于我父亲。”
林雅没有去碰U盘,只是看着他:“你看了?”
“看了。”谢洛琛深吸一口气,像要鼓起勇气,“我父亲……当年修改了水源勘探报告。在母亲坚持举报的时候,他选择了妥协。因为他觉得,那是保护公司、保护我的唯一办法。”
他的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像从伤口里挤出来:“我一直恨他软弱,恨他背叛了母亲。但现在我知道了,他不是背叛,是被逼到了绝境——公司破产、合伙人逼迫、还有……理查德·沃克那种人,他们太知道怎么利用人的软肋了。”
林雅安静地听着。雨声渐大,在窗上织成水帘。
“更可怕的是,”谢洛琛抬起头,眼神里有种破碎的东西,“我发现我可能也在重复他的模式。为了保护Provida,为了保护水源,我变得越来越……不择手段。我甚至准备过董事们的黑材料,打算用最脏的方式让他们闭嘴。如果不是你阻止,我已经做了。”
他自嘲地笑:“你说,这是不是一种轮回?我拼命想摆脱父亲的影子,却越来越像他?”
林雅放下茶杯。陶瓷底碰在木桌上,发出轻响。
“谢洛琛,”她叫他的名字,声音很轻,但穿透雨声,“你父亲当年面对的是绝境:公司要破产,你年纪还小,母亲的研究威胁到庞大利益网络。他选择了现实,放弃了理想。那是他的选择,有他的不得已。”
她站起身,走到他身侧,但没有碰他:“而你,你面对的是选择:是继续用资本和阴谋的方式战斗,还是寻找新的路?你有Provida,有我,有刚刚成立的国民水信托,有无数开始觉醒的民众。你不是在绝境里,你是在战场上——而且,你不是一个人。”
谢洛琛侧过脸看她。台灯的光从她身后照来,给她轮廓镶了层毛茸茸的金边,脸却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今天在理事会,我其实很害怕。”林雅继续说,像在自言自语,“害怕Provida出事,害怕信托刚成立就受挫,害怕我做的所有决定都是错的。但当我坐在那里,看着那些来自不同领域、却都真心想保护水源的人,我突然明白了:我们不需要变成敌人那样才能赢。我们需要的是建立一种新的规则——透明的、参与的、以保护而非掠夺为目的的规则。”
她终于伸手,指尖很轻地碰了碰他握着硬币的手背:“你父亲没有这个选项。但你有。”
皮肤相触的瞬间,谢洛琛的手指颤了颤。他没有抽开,反而翻转手掌,握住了她的手。掌心温热,带着薄茧。
“如果新规则赢不了呢?”他问,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吞没。
“那就输。”林雅说得很平静,“但至少,我们输得光明磊落,不会在几十年后,让我们的孩子像你现在这样,痛苦地质问我们为什么妥协。”
谢洛琛握紧她的手,力道很大,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许久,他松开,从口袋里取出另一个小密封袋,里面是一小撮土壤样本。
“这是我在榕树下,母亲埋铁盒的地方取的土。”他说,“我让技术团队做了初步分析……土壤里有一种罕见的真菌孢子,只在特定矿物成分和PH值的环境中大量繁殖。而这种环境,正是古井水脉流经的特征。”
林雅接过密封袋,对着光看。土壤是普通的红棕色,看不出特别。
“你的意思是……”
“母亲当年埋铁盒,不只是为了留下线索。”谢洛琛眼神亮起来,“她可能也在标记水脉的路径。如果这种真菌能指示水脉,那么顺着它的分布,我们也许能找到整个暹粒地区水冠系统的完整地图——不是靠仪器,是靠自然本身的标记。”
这个发现太重要了。如果真能绘制出完整的水冠地图,就能科学地划定保护区,从根本上杜绝掠夺性开发。这比任何法律诉讼或商业斗争都更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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