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在王宫西翼,保留了十九世纪法国殖民时期的装潢:高挑的天花板、水晶吊灯、深红色天鹅绒窗帘。长条形胡桃木会议桌两侧已经坐满了人。主位空着——那是国王的位置,但西哈莫尼国王长期旅居海外,王室日常事务由长老会代行。查克亲王坐在主位左侧,眉头紧锁。右侧依次是三位白发苍苍的元老:曾担任过首相的宋吞亲王、前王室卫队司令索安将军、以及王室最高顾问盖伊法师。对面,林雅的两位堂兄——诺罗敦·索帕尼和诺罗敦·拉那烈——正低声交谈,看到她进来,停止了说话,目光投来。
那是审视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评估和一丝……敌意?
林雅在查克亲王身边的空位坐下。侍从为她端来茶,瓷器碰撞声在寂静的厅堂里格外清脆。
“林雅,”宋吞亲王先开口,声音缓慢而威严,“关于你昨天新闻发布会上的声明,我们需要谈谈。”
“您指哪一部分?”林雅双手放在膝上,姿态恭敬,但背脊挺直。
“全部。”索安将军接过话,这位退役将军即使穿着便服,也保持着军人的笔挺坐姿,“公开三十年前的旧案证据,启动国民水信托,还有——”他顿了顿,“王室财务透明化改革。这些决定,是否应该事先征得长老会的同意?”
林雅看向查克亲王。叔叔避开了她的目光,低头喝茶。她明白了——叔叔顶不住压力,把决策权推给了长老会。
“事发突然,时机紧迫。”林雅声音平静,“环球资本当时正以诉讼和冻结令施压,如果我们不立刻反击,王室将陷入被动。昨天的发布会不仅化解了危机,还为王室赢得了公众支持。社交媒体上——”
“公众支持是一时的,王室的传统和稳定是永恒的。”拉那烈堂兄打断,他比林雅大五岁,在巴黎经营一家艺术品投资基金,西装革履,法语口音比高棉语更流利,“林雅,你在国外留学太久,可能不了解柬埔寨的现实。这里的游戏规则不是靠新闻发布会和社交媒体点赞就能改变的。你得罪了环球资本这样的巨头,他们今天退让,明天可能用更隐蔽的方式报复。而我们,”他环视在座的王室成员,“将承受所有后果。”
“所以我们应该永远妥协?”林雅反问,“因为害怕报复,就放弃守护自己的水源,放弃财务透明化带来的公信力?”
“不是放弃,是谨慎。”索帕尼堂兄开口,他是索吞亲王的孙子,在暹粒经营酒店和旅游公司,“财务透明化我支持,但三个月完成所有历史账目审计?你知道王室基金会过去五十年的账目有多复杂吗?有多少笔款项是特殊时期的特殊安排?全部公开,会揭开多少旧伤疤?会得罪多少人?”
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林雅,改革需要智慧,不是蛮力。你应该先争取内部共识,而不是在媒体面前单方面宣布。”
议事厅陷入沉默。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雅能闻到老木头、旧书籍和权力博弈混合的复杂气味。
“各位长辈,堂兄,”她终于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厅堂里显得格外清晰,“我理解你们的顾虑。但我想问一个问题:王室在今天这个时代,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没人回答。盖伊法师抬起眼皮,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她。
“如果只是作为历史的象征,被供奉在神坛上,那么我们可以继续维持神秘,继续在内部消化所有问题。”林雅继续说,“但如果我们还想对这个国家的未来产生实际影响,如果我们还想真正守护些什么——比如我们的水,我们的文化遗产——那么我们就必须改变。透明不是弱点,是力量。公众的信任,是这个时代王室最珍贵的资产。而这份资产,正在因为过去的不透明和妥协,不断流失。”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众人:“昨天发布会后,王室基金会官网的访问量增加了三百倍,国民水信托的公开募捐通道在四小时内收到了一百二十万美元的小额捐款——平均每笔不到五十美元。这些都是普通民众,用他们微薄的力量,投票支持我们正在做的事。如果我们现在退缩,告诉他们‘对不起,内部有分歧,改革要慢一点’,我们会失去什么?”
索安将军皱眉:“民众善变。今天支持你,明天可能因为别的事反对你。”
“那就用持续的行动赢得持续的信任。”林雅转身,“至于历史账目中的特殊安排——我们可以设立一个独立的审查委员会,由德高望重的非王室人士主导,区分哪些是合理的历史遗留问题,哪些是真正的污点。污点公开道歉并补救,合理问题则向公众解释背景。这比隐瞒和拖延,更能赢得尊重。”
宋吞亲王与盖伊法师交换了一个眼神。老法师微微点头。
“你的想法有道理。”宋吞终于说,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三个月太紧。给你六个月。另外,审查委员会的名单,必须经过长老会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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