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边最高法院的晨曦,透过彩色玻璃窗,在法庭地板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光斑。
六点零三分,旁听席已经坐满。记者、外交官、本土企业家、民间组织代表,甚至还有几位穿着僧袍的佛教长老。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这场庭审将决定的不只是一家公司或一个王室的命运,而是整个国家水资源未来格局的走向。
林雅坐在原告席——是的,今天她是原告。凌晨五点四十七分,涅汶律师成功说服最高法院接受案件性质变更申请,将原本太平洋资本起诉王室基金会的“商业违约纠纷”,变更为王室基金会反诉维纳斯资本体系“非法侵害国家战略资源及阴谋欺诈”。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的法律操作,成功率不足百分之三十。但涅汶在提交申请时附加了一份三页的紧急陈述,末尾写道:“若今日法庭不允许正义发声,则柬埔寨的水将不再属于柬埔寨人。”
主审法官换了人。不再是索菲亚·陈法官,而是最高法院院长本人——年近七旬的宋平大法官,以审理重大宪法案件着称,生平最痛恨外国势力干预柬国内政。
此刻,宋平法官正缓缓翻阅面前的证据册。册子很厚,凌晨四点由林雅团队紧急整理印制,包含阿丽雅提供的微缩胶片扫描件、湄公河畔那口井的水质检测报告(1997年原始版本和三天前的最新复检报告完全一致)、谢夫人基金会会计的原始账本照片,以及……一份刚收到的传真。
传真的发件方是中国-东盟法律合作中心,内容是“基于现有证据材料,初步认定涉事跨国资本行为涉嫌违反《东盟跨境水资源管理合作框架协定》第六条及第九条”。这份传真本身没有法律约束力,但它的象征意义巨大——区域法律机构已经关注此案。
太平洋资本的律师席上,韦斯特大律师罕见地有些焦躁。他不断调整领带,与身边的米勒低声交谈。米勒的脸色苍白,显然还未从数小时前湄公河畔的对峙中恢复过来。
“开庭。”
法槌落下,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法庭瞬间安静。
宋平法官抬眼,目光先扫过林雅,停留片刻,然后转向韦斯特:“本庭已审阅双方提交的证据变更申请及初步材料。鉴于案件性质发生重大变化,且涉及国家战略资源与可能的跨国犯罪行为,本庭决定:第一,批准案件性质变更;第二,太平洋资本及其关联方被追加为共同被告;第三,本案将升级为特别刑事案件审理程序,审理期间,任何涉及的水源地禁止一切商业勘探开发活动,立即生效。”
韦斯特猛地站起:“法官阁下!这是对程序正义的严重践踏!我方作为原诉方……”
“原诉方基于伪造文件提起的诉讼,没有资格谈论程序正义。”宋平法官打断他,语气平静但不容置疑,“被告方——现在是反诉原告方——提供的初步证据显示,贵方赖以起诉的‘王室损害文化遗产’主张,其基础文件涉嫌伪造。而更严重的是,贵方资本体系二十年前在柬埔寨的活动,涉嫌通过欺诈手段获取国家水资源数据,并与一桩至今未破的死亡案件可能存在关联。”
他将一份文件推到桌边:“这是国际刑警组织柬埔寨国家中心局凌晨五点传来的协查函,要求本庭在审理中注意维纳斯资本在三个非洲国家被调查的类似案件。韦斯特大律师,您还需要更多理由吗?”
韦斯特僵硬地坐下。米勒在桌下握紧了拳头。
林雅深吸一口气,准备站起来做开场陈述。但就在这时,法庭侧门被推开,查克亲王走了进来。
他穿着全套王室礼服,深紫色的传统上衣,肩上佩戴着西哈努克太皇时代授予的王室最高勋章。他没有走向旁听席,而是径直走向法官席前的空地——那是证人通常站立的位置。
全场愕然。
宋平法官皱眉:“亲王殿下,这里是法庭……”
“我知道。”查克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足够清晰,“我以诺罗敦王室成员、已故国王诺罗敦·西哈努克太皇之侄的身份,请求在此做证词陈述。根据柬埔寨宪法第七十四条,王室成员在涉及国家重大利益的司法程序中,有权直接向法庭陈述。”
宪法确实有此条款,但近三十年从未被使用过。
宋平法官沉默片刻,点头:“请陈述。请注意,您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法庭记录。”
查克转身,先向几位僧侣长老微微躬身,然后面向整个法庭。他的目光扫过林雅,那眼神复杂——有歉意,有疲惫,也有某种终于下定决心的释然。
“二十六年前,我的兄长,也就是林雅公主的父亲,签署了一份文件。”查克开始讲述,每个字都说得缓慢而沉重,“那份文件允许一个外国信托基金使用王室基金会的水文勘探数据。当时他被告知,这是为了‘贫困地区的找水援助’。我向他保证,这是王室在艰难时期必须做出的妥协。”
他停顿,喉结滚动:“我没有告诉他完整真相。那份信托的实际控制方,是一个后来被多国指控非法控制水源的资本集团。我也没有告诉他,对方承诺的‘医疗信托’,其实是以他个人名义设立的海外账户,目的是一旦事发,所有责任可以推到他一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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