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东翼的私人书房,是西哈莫尼国王最常待的地方。这里不像正式接见厅那般金碧辉煌,反而像学者的书斋——四壁到顶的书架,摆放着高棉文、法文、中文和英文的典籍,从佛经到量子物理,从吴哥窟考古报告到现代农业技术手册。空气里有旧纸张、檀香和淡淡咖啡混合的气息。
林雅和谢洛琛走进时,国王正站在一幅巨大的柬埔寨地图前。地图不是现代行政区划图,而是手绘的水系图,蓝色线条如血管般密布全国——湄公河、洞里萨湖、无数支流与地下暗河。
他没有穿王袍,只是一件简单的白色亚麻衬衫,袖子挽到小臂。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面容比公开场合看起来更疲惫,但眼睛依然清澈有神。
“林雅,谢先生。”他点头示意,声音温和,“请坐。”
坤萨卫队长在门外停下,轻轻合上门。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书房里只剩下三个人。
“叔叔。”林雅用了家庭称呼,而不是“陛下”。
西哈莫尼国王微微笑了:“你父亲以前也总这么叫我,即使我登基后。”他走向书桌,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老旧的檀木盒,盒盖上刻着王室徽章。“我知道你们刚从法庭来,也知道查克做了什么。他给我打过电话了。”
国王打开木盒,里面不是珠宝,而是一叠用丝绸包裹的文件。纸张泛黄,边缘有虫蛀的痕迹。
“1953年,法国殖民统治结束前夕。”国王小心地展开第一份文件,上面是法文手写体,字迹华丽,“我的父亲,也就是西哈努克太皇,与法国殖民政府签署了一份秘密备忘录,作为柬埔寨完全独立的‘交换条件’之一。”
林雅屏住呼吸。谢洛琛身体微微前倾。
“这份备忘录的全称是《关于柬埔寨境内部分水资源勘探与开发优先权的谅解备忘录》。”国王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重若千钧,“主要内容是:法国政府承认柬埔寨完全独立,但保留对柬境内已探明及未来探明的所有‘具有商业开发价值’的水源地的‘优先合作开发权’,为期九十九年。”
林雅感到一阵眩晕:“可是……国际法上,殖民时期的不平等条约不是都应该……”
“应该被废除,是的。”国王点头,“1970年朗诺政变后,这份文件在法律意义上失效了。但1993年王国政府恢复后,一些……外部势力,找到了这份文件的副本,并提出要‘恢复其精神’。”
他展开第二份文件,这次是打印的英文:“1995年,王国政府与一家名为‘印支水资源开发公司’的企业签订了合作框架协议。那家公司的控股方,经过七层离岸公司架构后,最终追溯到法国某古老的工业家族——正是1953年那份备忘录签署方的后人。”
“维纳斯资本……”谢洛琛低声说。
“维纳斯资本是他们在新时代的白手套。”国王确认,“更隐蔽,更全球化,但核心目标从未改变:控制湄公河流域最优质的水源,将其转化为面向全球高端市场的商品。”
他看向林雅:“你知道为什么他们二十年前选择谢夫人的基金会作为突破口吗?”
林雅摇头。
“因为谢夫人的勘探数据,证实了法国殖民时期地质报告的猜测:湄公河下游的地下蓄水层,其纯净度和储量远超预期。”国王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而根据那份备忘录的精神,这些水源地的‘优先开发权’,理论上仍然有效——至少,对方是这么主张的。”
“所以王室一直受制于此……”林雅终于明白了一切,“所以查克叔叔当年不得不妥协,所以父亲签署了文件,所以……”
“所以这些年,王室在这个问题上一直如履薄冰。”国王接过话,“试图用最小的让步,保全最大的利益。但昨晚,湄公河畔的那口井,还有你今早在法庭上提出的新模式……”他看着林雅,眼中有着她从未见过的光芒,“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他合上檀木盒,却没有放回抽屉,而是推到林雅面前。
“这份文件,现在是你的了。”
林雅怔住:“陛下?”
“我老了,林雅。”国王走回地图前,背对着他们,“我这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努力维持平衡——传统与现代的平衡,王室与人民的平衡,国家主权与外部关系的平衡。但我越来越觉得,有些平衡本身就是枷锁。”
他转身,目光如炬:“你父亲生前最后一次见我时说:‘有时候,打破平衡比维持平衡更需要勇气。’我当时不理解。现在我想,他说的或许是对的。”
书房陷入沉默,只有窗外远处传来的城市喧嚣。
谢洛琛忽然开口:“陛下,我有一个问题。坤萨卫队长……他今天凌晨四点二十二分,是否与伦敦的彭德尔顿勋爵通过电话?”
国王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是的。”
“勋爵死了,警方说是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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