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长白山深处钻,那山的脊梁骨越显得顶天立地。
皑皑白雪裹着玄黑岩石,像条冻僵的白色卧龙,前爪探进云里,尾巴甩在千里冰封的林海那头,连风都带着股子山魂的沉郁。
陈江水打小在山边长大,长白山的传说能倒着背:老辈人说山里头住着山神爷,护着参娃、镇着邪祟,凡人进山得揣把小米,每走三步撒一粒,算是给山神的路钱。
可今儿个再望那圣山,心尖儿却发紧——本该是雪光晃眼的山躯,竟被一层若有若无的黑气缠着,像块脏抹布蒙在龙身上,风刮过松林时,呜呜咽咽的,竟像是龙在哭。
“道长,往前再走二里地,就是黑风口了。”陈江水攥着手里的羊皮图,指腹在磨得发亮的标记上蹭了蹭,“将军坟就埋在那疙瘩的山坳里,图上画着,正对着龙爪的印儿。”
马道长裹了裹身上的青布道袍,袍子边角结着冰碴。
他眯眼往远处瞅,眉头拧成个川字:“常喜,喊大伙儿把腰里的桃符掖紧了!前面煞气重得能拧出水来,脚底下别踩光秃秃的石头,那是阴脉的气口!”
王常喜脆生生应了声“哎”,抄着东北腔往队伍后头跑:“都听好了啊!道长说了,前头不太平,别瞎摸乱碰,尤其是那黑黢黢的石头,踩了怕沾晦气!”
队伍里顿时一阵窸窣,奉军士兵们纷纷拽了拽军大衣,有的还伸手摸了摸胸口——那是出发前马道长给的桃符,用朱砂画着看不懂的符字,据说能挡小股煞气。
“妈了巴子的!”杨长枫的骂声突然炸起来,他裹紧军大衣,领口还是往里头灌风,冻得他直跺脚,“这帮鞑虏犊子,死了都不安生!把坟埋在咱长白山的龙脉上,这不是往祖宗脸上抹屎吗?断咱东北的气数啊这是!”
他虽说不懂啥正经风水,但前几年在奉天城里置宅子,特意请过风水先生,知道“龙脉”俩字的分量。
这会儿看着那黑气缠山的模样,越想越上火,唾沫星子混着哈气喷出来,落在胡子上,立马结成小冰粒。
马道长捋着山羊胡,指尖上的冰碴子簌簌往下掉:“杨长官这话在理。当年那伙萨满精得很,专挑了长白山北坡的山根儿——这地方是极阴之地,又正好卡在卧龙的爪子上,叫‘龙爪穴’。把那生前杀人如麻、杀气重得能冲上天的将军埋在这儿,就是用的‘阴煞断爪术’,要断咱东北的龙脉气数哩。”
“断个屁!”杨长枫一梗脖子,骂道,“等老子挖开他的坟,把那老鞑子的尸骨拖出来喂狼,看他还咋断脉!”
话音刚落,就听旁边“嗤”地一声笑,脆生生的,带着股子不服气的劲儿。
杨长枫扭头一瞅,雪里红正骑在白马上,手里的马鞭绕着指尖转,一双杏眼斜睨着他,嘴角勾着点嘲讽:“杨长官口气倒是大,方才走那片雪窝子,是谁陷在里头,喊着让人拉一把来着?真到了坟跟前,别吓得腿肚子转筋就不错了。”
雪里红是附近绺子的头领,性子烈得像炮仗,骑马打枪样样在行,这次跟着来,是因为将军坟里据说藏着一批当年鞑虏抢的财宝,她要分一杯羹。
杨长枫被噎得脸一红,梗着脖子回怼:“你个小娘们儿懂个屁!老子那是故意试探雪深,怕兄弟们掉进去!再说了,咱是奉军,枪林弹雨里滚出来的,还能怕个死鬼的坟?倒是你,穿得跟个花蝴蝶似的,一会儿别冻得哭爹喊娘,求老子把大衣分你半件。”
“谁要你那沾着烟油子的大衣?”雪里红把马鞭一扬,鞭梢擦着杨长枫的耳边飞过,打在旁边的树干上,震得雪沫子哗哗掉,“老娘在山里跑惯了,零下三十度的天,照样能骑马追狍子。不像某些人,在城里待久了,骨头都酥了,走两步路就喘,还敢在这儿吹牛逼。”
“你他妈找抽是不是?”杨长枫急了,伸手就去摸腰里的枪,却被陈江水一把按住。
“杨长官,雪头领,都别上火。”陈江水劝道,“进山求财求平安,吵吵闹闹的,惹山神爷不高兴。”
他说着,感觉后脖颈子直发痒,像有小虫子在爬,下意识地回头——正好对上雪里红的眼睛。
那姑娘的眼睛亮得很,像雪地里的星星,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背影,被他撞见,脸“腾”地就红了,跟抹了层胭脂似的,慌忙把目光移开,斜眼瞅着旁边的林子,假装在看有没有野兽。
陈江水摸了摸后脑勺,有点摸不着头脑,转回头继续看羊皮图。
刚看没两眼,就听见身后传来赵老根的坏笑声:“雪头领,咱都看出来了,你那眼睛啊,就跟粘在江水老弟身上似的,拔都拔不下来。”
赵老根是队里的老油条,说话没个正形,凑到雪里红马旁边,嘿嘿笑道:“虽说江水老弟有婚约在身,可咱东北地界,男人三妻四妾也不新鲜,要不老哥给你俩搭个桥,再娶一房小的,多好?”
“啪!啪!”
两声脆响,雪里红手里的马鞭没带半点含糊,直接抽在赵老根的后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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