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的秋来得格外早,九月末的山林已被大自然泼上浓墨重彩,红枫似火燃遍山脊。
金黄桦叶随风翻卷,墨绿松针点缀其间,脚下腐叶积了半尺厚,踩上去簌簌作响,混着山间清冽的风,成了岁岁不变的迎客声。
雪里红裹着一件深咖色风衣走在山径上,青丝被风拂得贴在脸颊。
眉眼依旧是三十年前鲜活的模样,肌肤细腻无瑕疵。
唯有眼底沉淀的沧桑,比山间老松的纹路还要深。
岁月对世人向来公允,却独独对她停了脚步,长生成了无休无止的漂泊,唯有长白山的秋,是她每年必赴的归期。
这三十年里,她像一缕无根的风,从不敢在一处久留。
曾在江南古镇守过三年杂货铺,看烟雨打湿青石板,邻里阿婆从青丝熬到鬓白,临终前还念叨着“姑娘怎么总不老”。
她连夜收拾行囊离去,只留下一屋空寂;
也曾在西北戈壁做过货车随行的补给员,看黄沙漫过公路,同行的司机换了一批又一批,从青涩小伙熬成满脸皱纹的老车夫,她又悄悄淡出人群。
她见过太多生离死别,看孩童长大、恋人相守、老人离世,自己却永远停在原地,不敢与人深交。
怕暴露不老的秘密,更怕再次承受身边人尽数离去的孤寂,唯有每年此刻,能卸下所有伪装,奔赴长白山,赴一场只属于她与陈林森的静默之约。
山径尽头的洼地依旧隐蔽,当年的祭坛早已被密林吞噬。
残破的石墙爬满老藤,缝隙里钻出细碎的野花,唯有那块焦黑的火山岩还立在原处。
岩面上旱魃之火灼烧的裂痕清晰依旧,是三十年前那场血战唯一的痕迹。
她刚走到岩边,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便从密林里传来,踩碎落叶的声响格外熟悉,不用回头,雪里红也知道是谁。
转身时,一头通体雪白的猛虎已站在不远处,身形矫健挺拔,肩高近一米,额间凝着一道淡金色的细小花纹,与当年虎子额间的印记隐隐相合,正是虎子的后代。
这头白虎自出生起便守着这片山林,继承了虎子的领地,更继承了对雪里红的亲近,每年她来长白山,它总会提前守在山径尽头,成了她漫长岁月里最安稳的牵挂。
白虎缓步走近,硕大的脑袋轻轻蹭着她的胳膊,温热的气息拂过手腕,喉咙里发出低沉绵长的呼噜声,温顺得全然不像山林里的猛兽,唯有眼底偶尔闪过的锐光,还藏着虎类天生的威严。
“小虎,今年来得挺早。”雪里红抬手抚摸着它顺滑的皮毛,指尖划过脊背清晰的纹路,眼底泛起细碎的暖意。
她从背包里掏出一块风干的鹿肉,这是她特意从落脚的小城带来的,知道白虎爱吃。白虎低头叼过鹿肉,却没立刻吞咽,只是放在脚边,又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背,像是在邀她先坐下。
雪里红蹲在火山岩旁,从怀里掏出一块磨得光滑的断剑碎片,碎片边缘还嵌着一点暗红,是当年赵烈托人辗转交给她的,承载着所有故人的念想。
她又摸出一枚小巧的木牌,木牌边缘已被摩挲得发亮,上面刻着个简单的“林”字,是当年陈林森的护身信物,三十年来,无论漂泊到哪里,她始终贴身带着,成了思念最具象的寄托。
指尖轻轻摩挲着木牌,她轻声呢喃:“林森,我又来了,今年长白山的枫红得比去年早,小虎也壮实了些。”
风穿过密林,红叶簌簌落下,落在她的肩头、落在断剑碎片上,白虎静静蹲在她身边,尾巴轻轻搭在她的脚边,像是在无声陪伴。
思绪渐渐飘回这一年的漂泊,她上半年待在西南的古镇,镇上有对年轻情侣总来她打工的茶馆喝茶,眉眼间的青涩与欢喜,像极了当年的自己和陈林森。
有次暴雨夜,男生冒雨给女生送伞,两人依偎着走在雨里,她看着那道背影,忽然想起三十年前祭坛边,陈林森最后望向她时眼底的柔和,眼泪不知不觉湿了眼眶。
她终究是羡慕的,羡慕世人能相守到老,哪怕只有短短几十年,也比她这样困在时光里,独自怀念要好得多。
白虎似是察觉到她的低落,轻轻舔了舔她的手背,又起身往密林里走了两步,回头望着她,像是在邀她同行。
雪里红起身跟上,跟着白虎穿过一片枫树林,走到一处隐蔽的溪涧边。
溪涧旁的草地上,竟卧着两只小小的白虎幼崽,雪白的皮毛上带着淡淡的纹路,正蜷缩在一起晒太阳,格外娇憨。
雪里红脚步一顿,眼底泛起久违的亮色,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小虎的幼崽,小小的身影让这片寂静的山林多了几分生机。
“原来你当妈妈了。”她轻声笑道,眼角却泛起泪光。
白虎走到幼崽身边,低头舔了舔幼崽的脊背,又抬头望向雪里红,眼底满是澄澈。
幼崽被惊动,怯生生地抬起头,圆溜溜的眼睛望着雪里红,犹豫了片刻,慢慢爬过来,用小脑袋顶她的鞋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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