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陆远回到李沟围的知青队伍，全场依旧寂静。
许久之后，没有掌声，只有小声交谈。
每个社员的脸上都带着惊奇与诧异，陆远所讲的内容对他们来说有些深奥，不得不四下打听其中含义。
“向上管理？也就是说我能管得着大队支书跟大队长？”
“对，就是这么码事，听说陆先进是李沟围的支部主任，刚才他可是在给公社副书记下命令，等我捯算一下，看看他们之间差了几个官啊？！”
“不用算了，至少差三四个，咱们不仅能管大队支书，也能管得着公社书记，以后周有财不听话，咱们就训他，就跟训儿子孙子似的骂就得了。”
“你们几个老娘们真是听二不听三，后来陆先进的分析你们是一点没听到哇，没五百块钱的存款跟粮票，到时候扣工分你们可别哭。”
社员们听到的是内容，张明利、徐露等人听到的是思想，是逻辑、是气节。
即便徐露看到陆远那张笑脸就来气，可还是不得不承认对方思想过于独特，说出的话犀利又深刻。
有时一句话便让一个苦恼许久的人茅塞顿开。
你深思熟虑之后的想法，及不上他灵机一动随口叭叭。
上次从李沟围采访回来，整理稿子时，徐露愣神很久。
很难相信本子上的记录出自一个十七岁知青之口，可偏偏就是当着她和司机老孙的面说出的。
虽说通过对社员的调查得知陆远有些不着调，还把她气哭，可她还是不争气的生出那么一丢丢钦佩。
徐露保证真的只有一丢丢。
可今天的知青院讲话和刚刚结束的演讲，是真的把她震撼到了。
对知青的理解和劝慰，提出乡村教学与基础医疗的实施建议，并对张明利“向上管理”，要求公社在一个月内拿出解决方案。
最后用一段霸气发言结束。
徐露当时感觉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狠狠替陆远捏了一把汗。
在她看来张明利并不是什么大官，可对陆远而言那可就太大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陆远似乎并没将公社领导放在眼里。
最主要的是，张明利明显没丁点恼怒的意思。
徐露的本子上密密麻麻记满陆远的讲话内容，这些话很重要，是见报的重要素材。
如果公社和县里听取陆远的建议，将教学和医疗提上会议，早日普惠到各大队，对社员来说是一项绝对的惠民政策。
同样，对陆远而言也是一份功绩，足以让他竞选知青楷模的成功率增加两成。
陆远没回座位，周有财坐了回去。
片刻后，张明利扭头：“有财啊，向上管理你学会了吗？”
周有财嘴角当时就耷拉下来了，这是他能学的吗？！
好好的大队支书他还想继续干呢，现在他很想给陆远补充一句，向上管理的核心是有一个当县长的爹，或有个县委主任做干亲。
照陆远的思维，他这个大队支书都能越过县委去掣肘地区领导了，这不扯了么，他哪有那个胆儿。
“张书记您说笑了，我觉得我的本职工作还没有做到位，领导下达的指示能按时完成就很好，向上管理根本就学不会。”
“没跟你开玩笑。”
张明利叹了口气，示意周有财把烟掏出来，“今天回去后，你们每个大队的主要领导都要对公社提出建议性指导，不管哪方面都可以，一人最少提一个。”
周有财拿烟的手一顿，这怎么陆先进讲话还带留作业的！
张明利直接伸手把烟拿过来，支了支眼镜，瞄着烟鼻孔哼哧一声：“行啊，都比我抽的好。”
“跟陆先进一样，门面，门面。”
周有财嘴角扯出微笑，忍不住抹了把后脖梗的汗珠，心中暗暗叫苦，这张书记也是两副面孔哇，跟赵德印从不这态度说话，到了他这连个笑脸都没有。
张明利抽出一根放在鼻尖闻了闻，随后递给旁边赵德印：“尝尝有财的烟，这好烟真不一样，就贵上两毛它就不是一个味。”
赵德印接过烟，探着身子越过张明利，朝周有财嘿嘿一笑：“谢谢周支书。”
周有财：......
烟在前排转一圈，回到周有财手中时只剩两根。
“不错了，我的烟不就回来一根么。”张明利呵呵笑着安慰道。
周有财看到张明利的笑脸，立马跟着笑了：“没有，张书记我真没心疼烟，这烟买来就是给大伙发的。”
“老实说今天这场讲话，有财你办的不错，最重要的是大伙在这吸收到了有用的知识和想法。”
张明利偏头看向身后的公社干事小刘：“陆先进的话都记下了吧，回去后交给我，晚上我要深刻学习，并写一份详细的报告出来，明天汇报给书记，而且开会的时候要重点提出来。”
张明利混迹这么多年也不是白给的，陆远讲话没结束便敏锐察觉到契机，一个可以让他进步的契机！
本来他这个年纪早已安于现状，是陆远让他的老心脏再次蓬勃跳动。
全场最热闹的应该就是知青方阵了。
用英雄回归来形容陆远的到来一点都不为过。
杜卫东站在陆远身边腰板拔的那叫一个直，被修理过的小树都没他直溜。
就盼着女知青看过来的时候，顺带着也瞄他一眼。
陆远的一个裤兜装着烟和洋火，另一个已经被纸条塞满了，纸条有大有小，甚至一张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像是现场为他写了一篇小作文。
手里还攥着一张周家屯姐妹花江淮递来的“妹妹的期盼”。
周围的男知青们说不羡慕是假的，可人家陆先进连张书都能“管理”一下，接下女知青的纸条怎么了。
尤其最后离场的那句话，带着无声的洒脱，又以“留白”的方式将问题留给领导反思，强化了自己只是一个位低知青的形象?。
“孤臣可弃，但绝不折节”的宣言，更凸显出他对提出教育与医疗落实原则的坚守。
这样的精神，恐怕他们一辈子都学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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