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有了分量,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陈腐土腥和冰冷水汽。苏言指尖拂过墓道砖石,触感先是粗粝,随即,一种异样的、违背季节的温润感从几块特定的青砖上传来,微弱得如同垂死的心跳。
“阿贵,尺。”他声音不高,在狭长墓道里撞出轻微回音。
旁边立刻递来一把青铜短尺,尺身遍布暗哑的云雷纹。阿贵缩了缩脖子,把风灯举高了些,昏黄光晕在黑暗中撕开一道口子,照亮苏言半边侧脸和前方更深的幽暗。“头儿,这味儿不对啊,腥得像是进了巨鱼的肚子,还掺着一股子……铁锈气?”他吸了吸鼻子,压低嗓门,“那帮丘八(兵痞)撅屁股刨了三天,别是把哪条阴河给捅穿了吧?”
苏言没接话,青铜尺边缘划过那些温润的青砖,发出极轻微的“沙沙”声。他的动作精准而克制,与这墓穴的死寂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灯光下,他看起来约莫二十七八,眉眼间是乱世里常见的疏离与疲惫,只有偶尔抬眸时,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古井无波。
尺端停在一块略凸的砖缝处。温度在这里悄然攀升了一线。
“不是水。”苏言终于开口,指尖在砖缝上按了按,“是‘气’泄了。”
话音刚落,墓道深处猛地传来一声沉闷的轰响,夹杂着几声惊惶的咒骂和拉拽枪栓的金属摩擦音。灯光乱晃,人影幢幢。
“妈的!什么东西!”一个粗嘎的嗓子吼道,是那个姓赵的连长。
阿贵脖子一缩,灯差点脱手:“得,肯定是那帮莽撞鬼触了机关!”
苏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将青铜尺收回袖中。“走。”他脚步加快,却不是奔向喧哗处,而是折向旁边一条更窄、看似是死路的岔道。阿贵紧跟其后,嘴里不停:“我就说这趟活儿邪性,北邙山多少代土夫子都不敢碰这大王墓,偏生这群扛枪的愣头青不信邪,仗着几捆炸药……”
岔道尽头并非石壁,而是一处坍塌的窟窿,冷风从中倒灌出来,带着山林深夜的寒意。下方正是主墓室所在。此刻,那本该摆放棺椁的宽大石室一片狼藉。几盏马灯歪倒在地,光线下,可以看到中央的地面被炸开了一个不规则的大洞,并非向下,而是诡异的倾斜向下,露出深不见底的黑暗。十几个士兵围在洞边,探头探脑,却又不敢靠近。那赵连长举着驳壳枪,脸色惊疑不定。
洞口中,正丝丝缕缕地逸散出苏言刚才感知到的“气”。更浓了,带着一种非金非石、难以言喻的古老气息,隐约还有细微的、仿佛无数星砂摩擦的嗡鸣。
苏言的目光瞬间锁定在那洞口边缘。一片巴掌大小、非铜非玉的残片,正静静躺在碎砖石间。它色泽暗沉,却内蕴光华,表面刻着极其古拙的、类似山川的纹路。
雍州鼎的鼎迹!虽只是极小一块碎片,但那气息绝不会错。
他呼吸一滞。
几乎是同时,那炸开的洞口内部,黑暗开始旋转。不是流动,而是如同粘稠的墨汁被无形之手搅动,形成了一个缓慢扩大的漩涡。漩涡中心,有点点微光闪烁,像是一只只冷漠的眼睛在睁开。低沉的嗡鸣声陡然放大,变成了充斥整个墓室的、令人牙酸的尖啸!
“妖……妖怪啊!”不知哪个士兵先喊了一嗓子,恐慌如同瘟疫般炸开。
赵连长脸色煞白,对着那漩涡胡乱开了一枪。子弹没入黑暗,连个回声都没有。
苏言瞳孔紧缩。时空节点失控了!比预想的更早,更剧烈!
他不再犹豫,身形一矮,如同猎豹般从窟窿边缘直窜而下,落地无声,几个起落就冲到了那洞口边缘。气浪扑面,带着撕裂感,卷起地上的尘土碎屑,打在人脸上生疼。
“头儿!”阿贵的惊呼从上方传来,被尖啸声撕得粉碎。
苏言的手探向那片鼎迹残片。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凉实体的瞬间——
“嗡!”
漩涡猛地膨胀,光芒大盛,将整个墓室映得一片惨白。强大的吸力从中爆发,离得最近的两个士兵惨叫着被拖入黑暗,瞬间消失。碎石、工具、甚至倒地的马灯,都如同被无形巨口吞噬。
苏言身体一晃,脚下生根般稳住,手臂依然前伸。
鼎迹残片被吸力卷起,眼看就要没入漩涡。
三千年的追寻。无数次擦肩而过。这一次,绝不能再失之交臂!
这个念头如同炽热的铁水,烫过他沉寂已久的心湖。
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窟窿上方阿贵那张因惊骇而扭曲的脸,嘴唇微动,似乎想交代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下一刻,他纵身一跃,主动投向了那片狂暴的、闪烁着非人世之光的星涡,追逐着那片翻滚的鼎迹,消失在急速收缩的黑暗中心。
吸力戛然而止。
尖啸声停止。
光芒褪去。
墓室重新陷入昏暗,只剩下几盏歪倒的马灯苟延残喘。那炸开的洞口消失了,地面平整如初,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集体幻觉。只有空气中残留的臭氧般的怪异气味,和少了的人,证明着方才发生的异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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