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灯亮了,等候的人群开始向前移动。两人很自然地并肩走过斑马线。
“到了县委那边,工作肯定特别忙吧?压力大不大?”老王侧过头,关切地问,语气如同关心自家子侄。
“忙是忙点,不过适应了就好,节奏慢慢就跟上了。”唐建科如实回答,心里却因这份久违的、不掺杂任何利益的关怀而感到一丝温暖。
“那肯定不一样哦。”老王一副“我懂”的神情,用力点了点头,“在咱们教育局,咱们操心的是学生娃的课本、粉笔头、桌椅板凳坏了没;你们在县委,那操心的是全县几十万人的吃饭穿衣、发展挣钱,是修大马路还是建新工厂,那能一样吗?层次不一样咯!肩膀上担子的分量,天差地别哟!”
老王的这句话,朴实无华,没有任何修饰,却像一把精准的钥匙,“咔哒”一声,瞬间打开了唐建科记忆深处那道尘封的闸门。汹涌的回忆扑面而来。他想起了在教育局宣传科时,每天面对的是似乎永远也填不完的各类报表、应付不完的各级检查、协调不完的校园琐事,日子虽然安稳,波澜不惊,但内心深处总有一种视野被高墙局限、才华被困于浅滩的憋闷感和无力感。那种渴望突破现状、做点更有价值事情的冲动,与现实中无处不在的惯性和惰性所形成的拉锯,此刻回想起来,那份挣扎依然清晰得如同昨日。
“王师傅,说起来,还真是让您说中了。”唐建科顺着话头,也带着几分发自肺腑的感慨,“在教育局那会儿,每天围着那些事务转,有时候也觉得挺充实,但说实话,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去研究全县的GDP增速、工业投资、财政收入这些宏大的东西,会去思考清阳县未来的发展路子该怎么走。现在回头想想,真像是两个世界。”
“这就是本事嘛!是金子到哪里都发光!”老王再次竖起大拇指,由衷地赞叹,“有能力、有抱负的人,就像锥子放在口袋里,迟早要冒出尖来!咱们局里几个老伙计,比如管档案的老李、工会的老张,偶尔凑在一起喝茶聊天,还时常提起你呢,都说唐建科那小子,是咱们教育局这座小庙,池子浅了,养不住你这条注定要跃龙门的大鱼哦!哈哈!看看,现在应验了吧?”
说说笑笑间,两人走到了一个岔路口,老王要往另一个方向去,说是要去给读高中的孙子送点东西。临别前,他又转过身,用力拍了拍唐建科结实的手臂,脸上收起了笑容,带着一种长辈式的、近乎嘱托的郑重:“建科,听王师傅一句,好好干!在那么好的平台上,拿出真本事来!这不光是你个人的前途,也是给咱们教育局出来的老兄弟们争口气!让县里其他部门的人都看看,咱们教育局出来的人,不是只会管粉笔头的,也有能扛大事的!以后要是……要是真的飞黄腾达了,成了大领导,可千万不能忘了咱们这些老同事,忘了咱们教育局这个娘家啊!”老王的眼中,竟隐隐有些湿润的光闪动。
“王师傅,您这话言重了,折煞我了。”唐建科心中感动,语气更加真诚,“不管我唐建科以后走到哪一步,变成什么样,我始终都是当年那个需要您帮忙修桌子的小唐。这份情谊,我永远记在心里。您也多保重身体,有空我一定回局里看您和大家!”
看着老王略显佝偻、却步伐坚实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熙攘的人流中,唐建科站在原地,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与老王这番完全出乎意料的街头偶遇,像一面无比清晰明亮的镜子,毫不客气地照出了他过去这两年多所走过的、那条充满荆棘却也开满鲜花的奋斗之路。从教育局人微言轻的“小唐”,到县委办初露头角的“唐科长”,这绝不仅仅是称谓和岗位的改变,更是一条浸透着汗水、泪水(虽未流下,却咽回心里),凝聚着智慧、勇气与坚韧的,脱胎换骨般的成长之路。
下午,他没有安排任何其他活动,而是再次回到了那间安静得只能听见窗外风声和远处隐约车鸣的单身宿舍。他重新泡上一杯滚烫的新茶,坐在窗边那把旧藤椅上,这一次,他不再抗拒,而是主动地、系统性地任由思绪飘飞,如同一个严谨的史官,开始冷静而深入地回顾起这段对他整个人生而言都具有决定性意义的历程。
一切的起点,都源于那个看似偶然、实则背后蕴含着某种必然性的借调机会。当时,县委办公室综合科急需一名文字能力强、能迅速上手的年轻干部,而他在教育局,正因为牵头写过几篇质量不错的年度总结和汇报材料,被局领导想起并推荐了上去。他还清晰地记得自己当时内心的激烈挣扎与权衡:一方面,是对县委办这个全县权力中枢和更高平台的无限向往,对未知挑战的隐隐兴奋;另一方面,则是对离开熟悉舒适区、面对更高强度工作和更复杂人际关系的本能畏惧。是当时的女友林秀云(虽然后来的结局令人唏嘘)的鼓励和支持,以及他自己内心深处那股不甘于平庸、渴望在更大舞台上证明自己的强烈冲动,最终促使他咬紧牙关,抓住了这个足以改变命运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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