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建科嘴角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没有解释,只是含糊道:“没有,在想报告里的几个数据。”
他和小刘的分手,平静得近乎淡漠。没有争吵,没有狗血的剧情,只是在一次例行公事般的晚餐后,林秀云用她那双依旧漂亮、却少了些神采的眼睛看着他说:“建科,我们这样下去,没什么意思了。”
唐建科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他理解林秀云。她想要的是看得见的安稳,是朝九晚五的陪伴,是尽快在县城买房结婚生子的按部就班。而他的心思,越来越多地飘向了那些报表和数据之外的地方,飘向了青峰镇那样有着具体困难和具体人群的广阔天地。两人的人生轨迹,在短暂的交叉后,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分岔。
分手,对他而言,除了些许遗憾,更多的竟是一种解脱。让他可以更心无旁骛地去追逐内心那个模糊却日益清晰的方向。
“哦。”小刘信以为真,又凑近了些,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兴奋说:“唐科,你听说了吗?青峰镇那边,前几天又出事了!”
“哦?什么事?”唐建科收回心神,看向小刘。青峰镇是县里有名的偏远乡镇,山路崎岖,经济落后,矛盾也多。
“说是两个村为了争水源,差点打起来!就是那个龙嘴崖村和上坝村,为了一条小河沟的用水,老恩怨了!张大山书记带人赶去调解,忙活了两三天,嘴皮子都磨破了,才暂时把场面压下去。要我说,还是唐科你这样的能人去才行,光靠张书记那套‘拍桌子骂娘’的工作法,怕是治标不治本。”小刘说得眉飞色舞,显然把这当成了枯燥工作中的一点谈资。
龙嘴崖村……上坝村……唐建科在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地名。他调阅过全县的水系图,有点印象。那条小河沟流量不大,却是下游几个村农田灌溉的主要来源。这种资源性纠纷,在基层最为典型,也最难彻底解决。它牵扯历史恩怨、宗族关系、现实利益,错综复杂,绝不是简单下一纸文件或者开几次会就能搞定的。
张大山书记,唐建科见过几次,是个典型的乡镇干部,皮肤黝黑,嗓门洪亮,办事风风火火,带着一股草莽般的豪气。他能暂时平息事态,靠的怕是个人威望和“和稀泥”的本事。但根源不除,矛盾就像火山,随时会再次爆发。
“这种事儿,确实棘手。”唐建科若有所思地说。
“何止棘手!”小刘咂咂嘴,“我听说,为这事儿,赵县长还在会上拍了桌子,说某些乡镇干部工作作风漂浮,对潜在风险预估不足!唉,咱们在机关还好,真要让我去那种地方,面对那些扯皮拉筋的事儿,我头都得大三圈。”小刘说着,夸张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小刘这番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唐建科本就不平静的心湖,漾开层层涟漪。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楼下,后勤科的老师傅正开着小型扫地车,慢悠悠地清理着金黄的落叶,发出单调的嗡嗡声。远处,县城的轮廓在秋日晴朗的天空下显得清晰而安稳。这里的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有规则的,可控的。
而青峰镇,以及小刘口中那些“扯皮拉筋”的事儿,代表的却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世界。那里没有清晰的规则,更多的是潜规则;没有井井有条的程序,更多的是复杂的人情和赤裸的利益博弈;没有坐在办公室里研读文件、撰写报告的从容,更多的是需要扑下身子、直面矛盾、甚至要沾上一脚泥水的艰辛。
那种艰辛,却带着一种原始而强大的生命力,一种与他目前所做的文字工作截然不同的“实感”。
他再次想起机械厂老板无奈的笑容,想起老师傅满手的油污。他处理的平台数据是抽象的,而他们面临的困难是具体的。同样,青峰镇的水源纠纷,背后是村民赖以生存的农田,是实实在在的吃饭问题。解决这种问题,需要的不只是文字功底和理论高度,更需要对人性的洞察、对基层生态的理解、以及一种在复杂局面中寻找突破口的实践智慧。
而这种智慧,恰恰是他这个从校门直接进入机关门的“材料匠”最为缺乏的!
一股强烈的渴望,如同地下的泉水,不受控制地从他心底涌出。他厌倦了这种隔靴搔痒、纸上谈兵的工作状态。他渴望触摸到真实的中国,渴望到那些有哭有笑、有挣扎有希望的基层一线去,去经历风雨,去解决问题,去真刀真枪地干点事情哪怕碰得头破血流,那种滋味,也远比现在这种虚浮的“成就感”来得真切、来得痛快!
“我的基层经验,太匮乏了……”这个念头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尖锐。
“唐科,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严肃?”小刘疑惑地看着他。
唐建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荡,努力让表情恢复平静。他不能跟小刘说这些,小刘无法理解,甚至可能会觉得他矫情或者“有毛病”。在很多人看来,他唐建科年纪轻轻就在县委核心部门站稳脚跟,深受领导赏识,前途一片光明,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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