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岭秀村冲突现场回来后的几天,唐建科办公室的灯光几乎每晚都亮到深夜。他面前摊开着岭秀村的行政区划图、水利站提供的水文草图、厚厚的纠纷卷宗,以及他自己记录的密密麻麻的走访笔记。
他没有再急于下乡,而是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像一位面对复杂棋局的棋手,默默推演着各种可能的解决方案。直接重新划界?此路已证明不通,双方积怨已深,寸土不让。强行调解?陈继民和刘长根已经演示了无数次失败。追究水源责任?且不说专业勘测耗时耗力且结果难料,即便证实了李家水窖的影响,又如何?让李家填平水窖?这无异于火上浇油,必然引发更激烈的对抗,而且于法无据,容易授人以柄。
问题的死结在于,王、李两家的矛盾已经陷入了零和博弈的陷阱:一方之得,必是另一方之失。任何倾向于一方的方案,都会招致另一方的拼死反对。必须找到一个办法,跳出这个你死我活的怪圈,创造一个“共赢”的局面,至少,要让双方都觉得自已没有输,甚至还有所得。
他的目光反复在地图和水文草图之间逡巡。岭秀村,后山,出水点,老井,分散的私家水窖……一个大胆的念头逐渐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既然问题的核心是水资源分配不公且缺乏保障,那么,能不能从根本上解决水源问题?不是去纠结于谁影响了谁,而是建立一个更公平、更可靠的新水源系统?
这个想法让他兴奋起来。他重新审视地图,岭秀村后山的泉眼水量据韩老会计说还算稳定,但引水设施老旧,仅能供给村口老井,且因管道破损渗漏严重,效率低下。如果,能争取资金,重新修缮引水设施,铺设管道,在村里地势较高的地方修建一个集中供水池,然后通过管道覆盖全村,实现自来水入户呢?
这样一来:
核心矛盾釜底抽薪:王家不再依赖那口受影响的私井,李家的水窖也失去了战略价值。大家共用稳定、清洁的自来水,水源之争自然失去意义。
化干戈为玉帛:新的供水系统惠及全村,王、李两家都是受益者。这不再是针对他们矛盾的调解,而是造福全村的公益项目,双方都更容易接受。甚至可以借此机会,将争议边界区域纳入公共管道铺设范围,彻底模糊边界争议。
一举多得:不仅解决了王李纠纷,更解决了岭秀村长期以来的吃水难问题,是一件实实在在的民生工程,也是看得见的政绩。
思路豁然开朗!但这其中难点也不少:资金从何而来?技术是否可行?村民是否支持?尤其是,如何说服党委书记张大山?张大山的首要目标是尽快“摆平”纠纷,消除不稳定因素,而对一个需要投入大量资金和精力的村级供水项目,他很可能认为这是节外生枝,不切实际。
唐建科开始着手完善这个方案。他再次拜访水利站长老周,咨询小型集中供水工程的技术可行性和大致预算。老周在惊讶之余,给出了初步肯定的答复,并帮忙估算了材料和人力的粗略成本,这虽然不是个小数目,但并非天文数字。唐建科又查阅了上级关于农村安全饮水和乡村振兴方面的政策文件,找到了可以对接的政策依据和可能的资金申请渠道。
在做足了功课后,唐建科觉得时机成熟了。他拿着精心准备的方案提纲和初步测算,敲开了张大山办公室的门。
张大山正对着电话发火,似乎又是哪个村出了幺蛾子。他重重挂断电话,脸色阴沉,看到唐建科,没好气地问:“唐镇长,有事?岭秀村那事有眉目了?” 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似乎认定唐建科这几天毫无进展。
“张书记,我就是来向您汇报岭秀村纠纷的处理思路。”唐建科平静地说。
“哦?”张大山挑了挑浓眉,示意他坐下说,“怎么,想到什么高招了?是能说服王友福还是能压服李满仓?” 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唐建科没有在意他的语气,将手里的材料递过去:“张书记,我反复研究了卷宗,也下去调查了几次。我认为,王李两家的纠纷,表面是宅基地边界,根源很可能是水资源争夺。”他言简意赅地将水源影响的推测和走访了解到的情况做了汇报。
张大山起初不以为然地听着,但当唐建科提到水源可能是核心时,他的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但随即哼道:“就算是水的问题,又能怎么样?让李家把水窖填了?可能吗?还是你能判定就是他家的责任?”
“直接判定责任或要求填埋水窖都不现实,只会激化矛盾。”唐建科不疾不徐地说,“所以,我换了一个思路。我想,我们能不能不直接去碰他们两家扯皮的旧账,而是另起炉灶,从根本上解决岭秀村的吃水问题?”
“另起炉灶?”张大山皱起眉头。
“是的。”唐建科将自已的方案和盘托出——申请项目资金,利用后山泉眼,为岭秀村修建小型集中供水系统,实现自来水入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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