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与唐建科在指挥部熬到深夜,共同敲定了方案的最终细节,但青峰镇党委书记张大山回到自己家里,躺在炕上,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白天的兴奋劲过去后,一种更深沉的忧虑,像夜色一样弥漫上来,攫住了他的心。
唐建科制定的方案,确实周到,甚至可以说是他见过最替农民着想的征地方案。但正是这种“周到”和“超前”,让他心里隐隐感到不安。他当了十几年乡镇干部,太了解基层的复杂性了。理想是美好的,但现实往往骨感。唐建科是县里下来的年轻干部,有冲劲,有想法,背后还有陈国良副县长支持,他可以大刀阔斧,可以追求完美。但他张大山不一样,他的根在青峰镇,他以后还要长期在这里工作,要和这里的方方面面打交道。方案虽好,但执行起来的难度,以及可能带来的后续影响,他不得不考虑得更深、更远。
万一,投资方到时候不认账,不愿意优先录用那么多农民,怎么办?协议是协议,但企业真要以各种理由推脱,镇政府能有多大制约能力?到时候,承诺的工作岗位落空,愤怒的群众会找谁?第一个就是他这个镇党委书记!钱有财肯定会趁机煽风点火,说他张大山和县里联合起来忽悠老百姓。
还有,那个“土地入股”的设想,虽然唐建科说只是长远研究,但一旦在群众中传开,期望值就被拔高了。将来如果实现不了,落差会更大,反而成了不稳定因素。
更让他担心的是,如此“优厚”且“透明”的方案,等于彻底断了某些人想从中捞点好处的念头。镇里、村里,难道就都那么干净?会不会有人因此对方案阳奉阴违,甚至暗中使绊子?钱有财的能量,可不仅仅是在外面煽动几个村民那么简单……
各种念头在张大山脑子里打架,让他心烦意乱。天快亮时,他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醒来时,眼袋浮肿,心情更加沉重。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在党委会上通过这个方案。他得先找唐建科再深谈一次,把自己的担忧全都摆到桌面上。如果唐建科不能给他足够的信心和有力的支持,这个方案,恐怕得先压一压,哪怕得罪唐建科,甚至得罪陈县长,他也不能拿青峰镇的稳定冒险。
上午八点刚过,张大山就拨通了唐建科指挥部的电话。接电话的是赵晓峰。
“晓峰,唐指挥在吗?”
“张书记,唐指挥刚出去,说是去县财政局,落实那个补偿款专用账户的事情去了。您找他有急事?”
张大山心里咯噔一下,唐建科动作这么快,已经雷厉风行地干上了。他沉吟一下,说:“嗯,是有点事。等他回来,你让他务必给我来个电话,或者直接来我办公室一趟,就说有重要事情商量。”
“好的,张书记,我一定转达。”
放下电话,张大山坐在办公室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等待着。镇里的日常工作汇报,他都有些心不在焉。他预感到,和唐建科的这次谈话,将至关重要,甚至可能决定这个项目在青峰镇的命运。
接近中午时分,办公室门外终于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比张大山的步子更轻快,更有力。唐建科推门而入,脸上还带着一丝风尘仆仆,但眼神依旧清澈明亮。
“张书记,您找我?晓峰说您有重要事情商量。”唐建科在张大山的对面坐下,赵晓峰跟进来,给两人倒了杯水,又识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张大山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又点着一支烟,深吸了一口,透过烟雾,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唐建科的白衬衫领口挺括,虽然忙碌,但整个人依然保持着一种干净的锐气。这种锐气,让张大山欣赏,也让他担忧。
“建科,”张大山缓缓开口,语气不似昨日的兴奋,而是带着一种沉重的审慎,“方案,我昨晚回来又仔细想了好几遍。好,确实是好方案,比我以前见过的任何征地方案都想得周全,都更替老百姓考虑。”
唐建科没有接话,他知道,“但是”马上就要来了。
“但是,”张大山果然话锋一转,眉头拧成了疙瘩,“我这心里,还是不踏实啊。有些话,我得跟你交交底,不然,这个党委会,我心里没谱。”
“张书记,您说,我听着。”唐建科坐直了身体,神情专注。他需要听听这位老乡镇干部最真实的顾虑。
“第一,就业保障。”张大山伸出粗壮的手指,“协议签得再漂亮,企业是逐利的。到时候他们要是用不了那么多人,或者挑三拣四,找个由头说我们的人不符合要求,我们怎么办?镇政府能拿他们怎么样?强行压他们?那会把投资商吓跑。不管?那老百姓的唾沫星子能把镇党委政府淹了!这个风险,太大了!等于我们把所有的宝都押在了投资商的诚信上!”
唐建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张书记,您这个担心非常现实。关于这一点,我是这样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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