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在雨水的浸润下泛着幽暗的光泽,行李箱的轮子碾过不平的石面,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在这寂静的雨夜里传出很远,又迅速被淅沥的雨声吞没。
林沐风的心跳随着每一步靠近老宅而加剧。那扇熟悉的、漆皮剥落的木门越来越近,门缝里透出一点昏黄摇曳的光,像是黑暗中一只疲惫却不肯闭合的眼睛。那光亮,与他记忆中温暖明亮的家灯不同,带着一种沉重而哀戚的意味。
他停在门前,手抬起,却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近乡情怯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他害怕推开这扇门后,将要面对的一切。
最终,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湿冷雨气和老宅特有木质的陈旧气息的空气,轻轻推开了门。
“吱呀——”
老旧的木门发出悠长而嘶哑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沉寂。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堂屋。一盏功率很低的白炽灯从房梁上垂下来,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不大的空间。墙壁被经年的烟火熏得有些发黄,上面还贴着他儿时得来的奖状,纸张早已泛黄卷边。熟悉的八仙桌、长条凳都摆在原处,只是上面落了一层薄灰,显出一种缺乏打理的寥落。
而最刺眼的,是堂屋侧面,那扇虚掩着的、通往祖父卧室的房门。门缝下透出的光线更加微弱,如同病人微弱的呼吸。
“是……是沐风回来了吗?”
一个带着哭腔和无限疲惫的声音从厨房方向传来。
林沐风转头,看见母亲从厨房里掀开布帘走了出来。不过半年多未见,母亲仿佛苍老了十岁。鬓角的白发刺眼地多了,眼角的皱纹深刻得像是刀刻上去的,眼圈红肿,脸色蜡黄,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罩衫,双手湿漉漉的,似乎在忙着什么。
“妈……”林沐风喉咙发紧,声音干涩。
母亲快步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手指冰凉而用力,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她的眼眶瞬间又红了,泪水在里面打着转,却强忍着没有掉下来。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你爷爷……他一直在等你……”母亲的声音哽咽着,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那扇虚掩的房门,里面的担忧和悲痛几乎要溢出来。
“爷爷他……现在怎么样?”林沐风放下行李箱,声音低沉。
母亲摇了摇头,泪水终于滑落:“不太好,时醒时睡,醒的时候也迷迷糊糊,就是说胡话,喊你的名字……就是靠一口气硬撑着,怕是……怕是就这一两天的事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从母亲口中听到确认,林沐风的心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扶住母亲微微颤抖的肩膀,感觉到那单薄身躯里承载的巨大悲伤和无助。
“我……我去看看爷爷。”他哑声道。
母亲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点点头:“去吧,轻点儿,他刚睡下没多久,别吵醒他……要是醒了,你就陪他说说话……”
林沐风点点头,松开母亲,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那扇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房门。
他的手搭在冰凉的门把上,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一股更加浓重的中草药味混合着老年人身上特有的衰败气息扑面而来,让林沐风的心猛地一沉。房间里的光线比堂屋更加昏暗,只有床头柜上点着一盏小小的、用玻璃罩子罩住的煤油灯,豆大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在墙壁上投下摇曳而模糊的影子。
借着这微弱的光线,他看到了躺在老旧雕花木床上的祖父。
那一瞬间,林沐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记忆里那个清瘦却精神矍铄、腰板挺直的祖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形销骨立、几乎被厚厚的棉被淹没的老人。他的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颧骨高高凸起,皮肤是那种毫无生气的蜡黄色,布满了深重的老年斑。花白的头发稀疏地贴在头皮上,呼吸微弱而急促,胸口只有极其轻微的起伏,仿佛下一秒那口气就会断掉。
祖父闭着眼睛,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睡梦中也在承受着某种痛苦。他那双曾经温暖而有力、能辨识百草、能画出神秘符文的大手,此刻枯瘦得像干枯的树枝,无力地搭在被子外面。
这才多久?不过一年时间,病魔竟然将一个曾经那么硬朗的老人,折磨成了这副模样!
巨大的悲痛和心酸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林沐风,他的眼眶瞬间就湿了。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才没有让哽咽声溢出喉咙。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缓缓蹲下身子,生怕惊扰了老人或许难得的安宁睡眠。
他伸出手,想要去握住祖父那只冰凉的手,却又怕自己的触碰会弄疼他。手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着。
就在这时,床上的人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眼皮微微动了一下,然后极其艰难地,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
那双眼眸,曾经是那般明亮、睿智,仿佛能看透人心,看穿世事。而此刻,它们浑浊、黯淡,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失去了所有的神采。但就在那浑浊的深处,当目光接触到蹲在床前的林沐风时,一点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光芒,艰难地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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