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云深处的闷响还在回荡,青灰色赑风退潮后的死寂,比风暴本身更让人窒息。
五米五的领域像狂风暴雨后残存的破灯笼,烛火摇曳,纸面千疮百孔,遮天印章躺在火爆昙掌心,裂痕深处渗出暗淡的光,像是垂死生灵最后的脉搏。
顾云深软倒在司徒瑾臂弯里,气运根基溃散的反噬让他整个人冷得像冰,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司徒瑾撕下染血的衣摆,草草裹住他肩头一处不知何时被赑风擦过的伤口——那伤口没有流血,边缘呈现出诡异的青灰色,血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沙化。
文心竹依旧昏迷,蜷在陆北辰几乎透明的怀抱里,她脑损伤处溢出一缕极淡的暗红,顺着耳廓滑落,滴在陆北辰手臂上,发出滋滋轻响……
陆北辰低头看着那滴暗红,透明的轮廓颤抖了一下,他想抬手擦去,手指却穿过了文心竹的脸颊,存在感稀薄到连实体触碰都做不到。
便在这片濒死的寂静里,第二重天罚的征兆,降临了。
不是从天空压下……是从脚底……
一股阴冷到极致、又灼热到极致的怪异感觉,同时从四人脚底的涌泉穴钻入。像千万根烧红的细针,顺着经脉逆流而上,不伤血肉,直刺神魂深处。
火爆昙身体猛地一僵,她眼前炸开无数破碎的画面——是她自己记忆深处,那些被遗忘或刻意封存的瞬间。
七岁那年,她还是仙界一只懵懂的小鹤,眼睁睁看着族中一位亲近的长辈因触犯天规,被巡天仙使当众抽去仙骨,鹤羽在罡风中片片剥落,哀鸣三日不绝。她躲在母亲翅膀下,吓得浑身发抖,从此对规矩二字刻入骨髓的恐惧。
十六岁,第一次暗恋隔壁仙山的青鸾少主,她偷偷攒了三个月朝露,想在他生辰时送一瓶自己酿的百花酿。结果在仙宴上,亲眼看见他牵着另一位身份更高的凤族公主的手,接受众仙祝福。那瓶百花酿最终被她埋在后山桃树下,再没挖出来。
二十一岁,渡劫前夜,师尊摸着她的头叹气,说昙儿,你性子太静,道心太纯,去了人间怕是会吃亏。她那时不懂,只仰头问,人间是不是真的有书上说的万家灯火?师尊沉默很久,才说,灯火很美,但靠得太近,会被灼伤。
这些记忆,这些被她用清冷外壳小心包裹起来的脆弱、羞耻、恐惧、遗憾,此刻在脚底钻入的阴火灼烧下,全部赤裸裸地翻涌上来,化作燃料。
阴火顺着七情六欲的脉络,一路烧向道基根本,火爆昙闷哼一声,膝盖发软,差点跪倒。她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用疼痛对抗那种从灵魂深处被焚烧的颤栗。
另一边,文心竹在昏迷中突然剧烈抽搐,她梦见了更黑暗的东西。
梦见自己还是那只顽皮小鹤时,因为好奇偷溜进仙界禁地,不小心触动上古封印。封印裂开一道缝隙,里面泄露出一丝污浊、疯狂、充满掠夺欲望的气息——那是被封印的尊者的一缕意识碎片。那碎片钻进她识海,虽然很快被护道人清除,却留下了一道极淡的烙印,后来她堕凡,那道烙印在人间浊气滋养下,偶尔会让她产生一些她自己都控制不住的、毁灭性的冲动。
比如那次在古堡,面对被碎片维系生命的女孩索菲亚,她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救人,而是这碎片能量好纯粹,抢过来应该能让我恢复更快。
比如在红尘仙境,面对命运错位的幻境,她心底最深处其实有一丝动摇——如果当初没有遇到火爆昙,没有遇到陆北辰,她会不会真的变成幻境里那个疯癫毁灭一切的自己?
这些被她用疯批和沙雕伪装起来的阴暗面,此刻在阴火灼烧下无所遁形。
啊——!
文心竹在剧痛中短暂清醒,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叫,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指甲抠进头皮。陆北辰透明的轮廓猛地收缩,想抱住她,却只能徒劳地环住一片虚无。
顾云深那边更直接,阴火烧灼的是他作为凡人最根本的欲望与执着——对家族的责任,对火爆昙的爱,对保护这件事近乎本能的渴求,这些情感在阴火中扭曲、放大、变成灼伤自己的毒焰。
他看见自己跪在顾家祠堂,面对列祖列宗的牌位,父亲冷声说若不断了与那仙鹤的孽缘,便逐你出族谱。他看见火爆昙在舞台上光芒万丈,而自己坐在台下阴影里,越来越追不上她的脚步。他看见未来的某一天,自己垂垂老矣,而火爆昙容颜依旧,两人之间隔着漫长的寿命鸿沟,相顾无言。
画面破碎又重组,最后定格在顾家祖宅那幅古画上——画中仙人以身投火,背影决绝,下方题着那句以身为薪,护道。
原来……是这样吗……
顾云深涣散的瞳孔里,倒映出雷云深处越来越亮的暗红阴火,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只咳出一口带着内脏碎片的黑血。
司徒瑾目眦欲裂……
阴火焚心,这是天道最恶毒的手段之一,它不直接杀人,而是把你最珍视、最脆弱、最不愿面对的东西翻出来,让你自己看着它们被烧毁,道心自溃。修为越高、情感越深的人,受到的折磨越剧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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