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十七年十月,金陵城浸润在桂子馥郁与秋菊清冷的混合气息中。秦淮河水光潋滟依旧,桨声灯影里,却悄然涌动着一股与往昔迥异的暗流。这股暗流的源头,不在勾栏瓦舍,不在贡院学宫,而在皇城西南角一处刚刚修缮完毕、门前新挂了“大明通政公报局”黑底金字竖匾的僻静院落。
文华殿内,一场关于这“公报局”的御前会议,气氛颇显微妙。朱常沅端坐案后,神色沉静。殿下,李元胤、沈廷扬、陈邦彦、万元吉、王应华、沐涵等人皆在,此外还多了两张略显紧张的新面孔——新任“公报局”提举、原翰林院编修黄宗羲,以及协同办事、原国子监司业顾炎武。二人皆以学问渊博、思想锐利、关切实务着称,虽未居显位,却在江南士林享有清誉,此番被朱常沅破格擢用,委以此“新奇”之任。
“石斋先生(黄宗羲字太冲,号南雷,世称梨洲先生,此处为行文方便称其号)、宁人先生(顾炎武字宁人),”朱常沅语气平和,“《大明通政公报》创刊号样版,孤已览过。二位先生辛苦了。今日召诸位前来,便是要议一议,这‘报纸’之物,究竟该如何办,又所为何来。”
黄宗羲年近五旬,面容清癯,目光锐利,闻言率先拱手:“监国垂询,臣等敢不尽言。臣与宁人兄奉旨筹办此报,日思夜想,窃以为其要旨,当在‘通’、‘政’、‘公’三字。通者,上情下达,下情上闻,使朝廷政令、四方民情,流通无滞;政者,非为街谈巷议,乃关国计民生,治道得失;公者,持论务求公允,叙事必本于实,不为一家一曲之私言。今创刊号所载,如《监国诏行度田清税以实国用疏》(节录)、《户部奏为厘清田亩产权事》、《南昌、延平、潮州三地清丈近况述略》(此为黄、顾据公开奏报及度支司提供不涉密数据编写)、《粤海市舶司布告》、《农桑辑要》(选刊)等,皆本于此旨。”
顾炎武气质更为内敛刚毅,接口道:“监国,臣与太冲兄商议,此报拟每月朔、望日发行两期,每期暂定四版,采用新制泥活字 排版印刷。发行之途,一为各衙门、府州县学、驿站 等公帑订阅,二为民间书坊、报房 代售。售价力求低廉,使寒士小民 亦可购阅。所载文章,除朝廷正式诏令、奏章节要外,其余论说、纪事、杂俎,皆不署名,亦不设‘按语’,但陈事实与各方观点,由读者自辨是非。”
不署名、不设按语、但陈事实与各方观点——这几点,是黄、顾二人反复坚持的,旨在最大限度减少官方色彩,增强“公信”与“客观”表象,也让报纸本身能在言论漩涡中保持一定的回旋余地。
“每月两期,活字印刷,不署己名……” 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应华捻着胡须,沉吟道,“黄、顾二位先生立意甚高。然老臣有些疑虑。这‘报纸’一出,朝廷政令、地方情状,乃至对时政之议论,皆白纸黑字,流传于市井,是否……有失朝廷体统尊严?且若有不逞之徒,借此散布流言,淆乱视听,又当如何?去岁南昌生员联名罢考,潮州海寇遗旗,皆与流言大有干系。此报一出,岂非为流言插翅?”
这话代表了朝中相当一部分保守官员的担忧:信息控制是维持统治的重要手段,将政务公开讨论,风险太大。
“王总宪所虑,老成之言。” 陈邦彦缓声道,“然臣南巡所见,深感舆情如水,堵之愈炽,疏之或可导。去岁南昌、潮州之事,流言之所以能惑众,皆因正道消息不通,民间但闻窃窃私语。若有此朝廷认可之公开渠道,及时刊布 政令原文、事态真相,驳斥 荒谬谣言,阐释 政策本意,或可使民众知所适从,宵小无所遁形。此乃以正辟邪 之道。至于体统……《邸报》古已有之,今不过扩大其传布范围,革新其形式内容,使圣主良法,不止达于官衙,亦能泽被闾巷,正是彰显朝廷透明、自信 之举,何损体统?”
李元胤也道:“监国,臣在行伍,亦知军心 之要在于信。以往朝廷赏罚、战况,士卒多从将领口中得知,或道听途说,易生疑虑。若此报能定期 将朝廷大政、南北战守之公开讯息(自然需有所选择),传于各营,使将士明白朝廷所为、天下大势,或可凝聚人心,激励士气。譬如度田清税,军中多有误解,若报上能公正解说 其必要、细则、乃至已见之成效(如南昌新增垦田安置流民事),当可消弭不少怨言。”
沈廷扬从财政角度考虑:“活字印刷,较之雕版,省时省力,成本大减。若发行得法,售报所得 或可弥补部分办报开支,甚或有余。更紧要者,报上可刊登 户部、度支司 的税法细则、催征告示、惩贪案例,乃至各地物价、米价行情,使商民皆知法度,胥吏难再欺瞒,于整顿财政、畅通商贸 大有裨益。广州、宁波 市舶司的关税章程、船期信息,亦可借此发布,便利海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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