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吴六奇病了,向广东巡抚告假休养。省里派去的观察官员暂时署理部分府务,巡访所林时对借机加强了对沙田清丈与市舶稽核的推进,阻力大减。海阳林氏等大族,态度转为积极配合。庵埠走私硫磺案,在巡抚过问下,重新启动调查,已拘押数名相关商户管事。”
“延平,尚之信再次严令部下不得滋事,并主动派兵协助巡访所,在边界巡查,做姿态给朝廷看。张肯堂回报,流民安置与耕牛种子发放,近期顺利许多。私盐印信专案组仍在调查,尚无突破性进展,然延平地方已不敢再明目张胆阻挠。”
“南昌,蒋臣奏报,新赋催征进度加快,拖欠大户多数已完纳或制定还款期程。卫所军官所欠,也在江西都司督促下开始清理。此前串联生事者,皆已偃旗息鼓。南昌、新建两县,新一轮田亩等则复查与户等审定,已可重启。”
“宁波,”沐涵顿了顿,“陈邦彦报,王业浩已基本认罪,对所涉受贿、渎职、干涉宁波司法等事供认不讳,然坚称与南京朝臣上书无关,系其门生故吏妄测上意。其认罪书及案卷,正在整理,不日将移送刑部。宁波府内,清丈已在鄞县、慈溪、奉化三县全面推开,虽有拖延,但无公开抵制。士绅宴请陈邦彦、陈子升者众,皆言拥护新政,廓清奸弊。”
形势似乎一片大好。王业浩案如同一剂猛药,暂时镇住了四处蔓延的“炎症”。然而,朱常沅听完,眉头却并未完全舒展。
“树欲静而风不止。王业浩是倒了,可他背后那张网,只是断了一根主筋,并未彻底撕碎。”朱常沅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刘宗周、沈宸荃等人,现在忙着切割自保。可他们心中对新政的成见,未必消除。那些地方上的豪强、胥吏、军将,此刻的蛰伏,是出于畏惧,而非心服。一旦朝廷稍有松懈,或遇其他变故,反扑只会更甚。”
沐涵点头:“监国明见。靖安司亦探得,北边洪承畴似已悉知王业浩案及我方新政近期波折,其细作在江南活动加剧,散播南明内斗不休,国力空虚之谣。厦门郑成功,近日与部将议事时,曾言监国手腕酷烈,非可久与之人,对其麾下与潮、泉等地往来,约束更严,然亦令加强水师戒备。此二者,皆在观望,伺机而动。”
外部强敌环伺,内部隐患未除。表面的平静之下,是更深的暗流与更危险的博弈。
“新政不能停,但策略需微调。”朱常沅思忖片刻,缓缓道,“王业浩案,要办成铁案,明正典刑。然其牵连,可到此为止。告诉三法司,案卷以王业浩本人罪行为主,不做无限攀扯。对刘、沈等人,既然他们知趣闭门,朝廷亦可暂不追究,但要让他们明白,这是朝廷的宽宥,非其无过。都察院、吏部的考察,可以有个结果了,就说查无实据,然交结外官,议论失当,各予申饬。”
这是政治上的收力与平衡。严厉惩办首恶,震慑四方;但对可能引发朝局剧烈动荡的潜在牵连,则适可而止,给予警告的同时留下转圜余地。既显示了力量与决心,也表明了并非要赶尽杀绝,为后续可能的妥协与合作留下空间。
“新政推行,在已打开局面的地方,如宁波、南昌、潮州核心区,要转入巩固与深化阶段。不再一味追求清丈田亩数字,而是要确保新定赋役公平落实,新编户籍稳定不脱,通政巡访能有效运转受理民事。可在这些地方,试行更为细致的田赋征解条例与巡访事务细则,积累经验。”
“在尚未推开或阻力仍大的地方,如浙江嘉湖、江西赣南等地,不必急于全面铺开。可采取点状突破,以点带面之策。选择一两个矛盾相对缓和、基础较好的州县,集中力量将新政落实下去,做出成效,吸引周边效仿,瓦解抵抗。对那些顽固堡垒,可暂时搁置,维持现状,以免过度消耗。”
“通政公报,除了宣导政令、报道案件,要开始有意识地刊载新政带来的积极变化。比如南昌清丈后某些自耕农负担减轻的实例,潮州疍户安置后生活改善的故事,宁波市舶司整顿后商路稍畅的迹象。要让人看到,新政不仅是破,更是立,是能带来实际好处的。”
“对外,李卿要加强湖广、淮北边防,防备北虏趁隙。沐妃,靖安司对北虏、郑藩的监控不可有丝毫松懈,尤其是他们可能与我方内部失意势力勾连的迹象。对郑成功……孤会再亲笔修书一封,在严辞警告其勿要干涉内政、纵容走私的同时,也可提一提潮州、泉州市舶正常化后,双方合法贸易的前景。胡萝卜与大棒,要一起给。”
这一系列调整,显示出朱常沅的思维从“攻坚破局”转向了“巩固治理”与“长远布局”。在展示了雷霆手段、确立了新政权威之后,开始注重实际效果的落实、民心的争取、内部的消化与外部环境的应对。这是一种更为成熟、也更难驾驭的执政状态。
“新政至此,方算真正入了门。”朱常沅最后总结道,“往后的路,不会比之前更容易,只会更复杂。因为我们要面对的,不仅是明面上的敌人,还有政策执行中的变形、走样,吏治整顿后的反弹,人心安抚后的期待,以及内外敌人无时无刻的窥伺与破坏。诸卿,万里长征,方才起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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