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黄昏,荒坟之上无风。
残碑斜立,蔓草缠足,一口黑棺静卧于焦土之间,像是被天地遗忘的最后一口喘息。
顾夜白盘坐棺前,三日未动,衣袍染尘,发丝散乱,唯有那双眸子,愈发漆黑如渊。
他曾以为自己只是一柄剑——苏锦瑟执笔写戏,他持剑登台,斩妖除魔,万人称颂,名动风云录。
可那一夜茶楼喧嚷中,一句“英雄”入耳,竟如针扎心肺。
英雄?他是谁的英雄?
他杀的是恶人,救的是百姓,可为何每一场胜利后,百姓跪拜的不是他的剑,而是那个藏在影幕后、操纵光影的女人?
她轻轻一扯红线,他便成了“千里孤坟斩恶蛟”的传奇;她低语几句台词,江湖便传遍“背棺人乃天命所归”。
他像一具提线木偶,在万众仰望中起舞。
直到陈老瘸带着一群断臂瘸腿的老兵寻来时,天上正飘着细雨。
“顾少侠……我们找了你三天。”陈老瘸声音沙哑,递上一本泛黄破旧的账册,边角已被虫蛀蚀,“这是当年北境戍边阵亡名录……你爹的名字,在最后一页。”
顾夜白接过,指尖微颤。
一页页翻过,尽是熟悉的名字——那些曾与父亲并肩战死沙场的兄弟。
终于,停在最后一页。
【顾长岳】
籍贯:幽州
军职:镇北将军副使
备注:因拒交兵符,满门抄斩,妻儿同殁。
字迹斑驳,墨色深沉,仿佛浸透了血。
他猛地抬头:“你说什么?我爹不是叛将?他是……殉国?”
陈老瘸老泪纵横:“当年先帝驾崩,权相沈元昭欲夺兵权,令各地交出虎符。唯你父亲死守北境关隘,拒不奉诏,说‘兵符属国,非属私臣’。结果一夜之间,钦差带兵围府,满门抄斩,连襁褓中的幼妹都没放过!我们这些残兵苟活至今,不敢言,不敢哭,只盼有朝一日……有人能替顾将军正名!”
话音落下,雷声骤起。
顾夜白仰天长啸,声震四野,惊飞寒鸦无数。
他拔剑而出,一剑劈向身旁枯树——轰然断裂,断面平整如镜,剑气撕裂雨幕。
原来他背的不是一口棺材。
是他父亲用忠骨铸成的墓碑。
是他母亲临终前攥紧的半截红绳。
是他本该随之一同埋葬的姓氏与尊严。
“我不是谁的剧本。”他低声说,剑尖点地,雨水顺着剑脊流淌,“我不是她的神,也不是江湖的传说……我是顾长岳之子。”
与此同时,京城影台。
苏锦瑟坐在灯下,手中轻抚一卷皮影稿。
阿阮刚从茶楼回来,兴奋地说:“夫人,今日新段子炸了!人人都在问那口棺材里到底装了什么,有人说那是前朝遗宝,有人说那是龙脉钥匙,还有人说……那是三十年前未冷的忠魂!”
苏锦瑟嘴角微扬,不置一词。
她早让人将《孤臣》短剧悄然推出,只演不署名,剧中主角无名无姓,却背棺独行,誓守兵符至死。
百姓看得热泪盈眶,却不知那正是顾夜白的父亲。
她不要他从她口中听见真相。
她要他亲自走到真相面前,亲手撕开那层蒙蔽已久的纱。
五日后,影台后室。
门无声开启。
顾夜白走了进来,浑身湿透,眼神却清明如洗。
他径直走向墙边一幅未完成的皮影——那是个披甲执剑的将军,面容尚未雕琢,但轮廓已现风骨。
他盯着它看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你当初选我,是因为你知道这些?”
苏锦瑟抬眼,烛光映照她眉目如画,却又深不可测。
她点头:“是。”
“那你为何不说?”声音低沉,却不带怒意,更像是在叩问命运。
“因为我说了,你就只会为父报仇。”她站起身,缓步走近,“你会变成一把只想饮血的刀,而不是一个能堂堂正正站在阳光下的男人。”
她顿了顿,目光沉静如海:“我要的不是一个被仇恨驱使的傀儡,而是一个能让整个江湖低头看一眼真相的人。”
顾夜白沉默良久,终是轻笑一声:“所以你也算计了我。”
“我给了你名声,给了你地位,给了你踏上巅峰的阶梯。”她直视他双眼,“但我没给你答案——因为答案,必须由你自己找到。”
就在这时,墨鸦悄然而至,黑袍如影,递上一封密信。
苏锦瑟拆阅,眸光骤然一凛。
片刻后,她将信纸焚于灯焰,火光映亮她唇角一丝冷笑。
“找到了。”她低语,“真正的风云录,不在榜单上,而在飞雁镖局的暗格里——每年发布前夜,《定榜密谕》都会经快马送达,前十人选,皆由沈相亲批。战绩?不过是粉饰太平的戏文罢了。”
顾夜白眼神一凝:“你是说,整个江湖的排名,都是假的?”
“不是假。”她缓缓转身,望向窗外沉沉夜色,“是被人写的真。”
她踱回案前,铺开一张素笺,笔走龙蛇,拟定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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