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三日,风不止,浪不休。
苏锦瑟仍昏睡在船舱深处,左眼覆着浸了药汁的素布,边缘已渗出淡淡血痕。
她呼吸微弱,唇色苍白如纸,仿佛一缕游丝吊着命,随时会断在这一片无垠碧波之间。
可即便如此,她的眉头依旧紧锁,像是神魂深处仍在与什么搏斗——是记忆?
是反噬?
还是那场以血为墨、以命为引的“魂契”尚未彻底熄灭?
舱内烛火摇曳,哑姑跪坐在床畔,手中握着一支雕花银簪,指尖一遍遍抚过簪尾那两个极小的刻字:“守影”。
那是苏母临终前亲手塞进她掌心的遗物,也是苏家最后一点未被焚毁的信物。
当年大火烧尽府邸时,这位沉默寡言的侍女抱着年幼的小姐从地窖爬出,一路逃亡,从未离身。
如今,她将它重新插回发髻,动作轻缓,却带着一种近乎庄严的仪式感。
“小姐,”她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像被海风磨砺过千百遍,“您用命烧了一场戏,让我们看见了真相。可路还长,您闭上了眼,奴婢就得替您睁着。”
她抬手拭去苏锦瑟额角冷汗,目光落在她残破的指尖——那曾执笔绘影、拨弦唱词的手,如今布满裂口与灼痕。
可正是这双手,在南溟渡口点燃了千万人心中的火。
外面甲板上,顾夜白伫立如铁塔,肩上那具空椁沉沉压着他,却压不弯他的脊梁。
三天三夜,他未曾入舱一步,只站在风口,任咸腥海风刮过脸庞,吹裂嘴角旧伤。
他的眼睛始终盯着主舰方向,仿佛只要他在,哪怕死神来了,也不敢轻易靠近那扇门。
陈老大端着一碗热酒走上前,粗声粗气道:“喝一口吧,暖暖身子。”见他不动,又低声道:“若苏姑娘醒不来……咱们就杀回南溟!天机阁总坛建在悬崖之上,一把火能烧它个底朝天!”
顾夜白终于侧目,眸光冷冽如刀。
“她不是为自己活下来的。”他说,声音低哑,却字字如钉。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半张残图,边角焦黑,却是渡口那一夜,百姓用灯笼拼出的巨大“苏”字投影拓印。
有人冒死将其描摹下来,交到他手中。
那光,曾照亮江面,也照亮了千万双蒙尘的眼睛。
他凝视着那抹残光,指节收紧。
“这光没断,”他缓缓道,“我们就没输。”
黄昏将至,天边云层翻涌如战旗。
哨兵忽然疾奔而来,声音撕裂风浪:“三艘官船!顺风逼近,桅顶悬‘剿逆’大旗!带头的是巡海使雷九渊,带了破影弩阵!”
断眉刘立刻冲上甲板,手按刀柄,怒吼:“摆阵迎战!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影市残部的血性!”
可顾夜白却抬手制止。
他转身走入舱中,在苏锦瑟床前静立片刻,然后取来藤条与竹篾,回到甲板中央,开始动手扎架。
众人愕然。
那是一具简易皮影架,粗糙却规整,横竖分明,如同某种古老誓约的象征。
他又下令:点燃所有备用灯笼,每一盏都涂上特制磷粉,沿航线每隔百步投下一盏浮灯,随波漂流,渐行渐远。
陈老大皱眉:“这是做甚?等他们顺着灯找来?”
顾夜白站起身,黑袍猎猎,目光投向远方那三艘疾驰而来的官船,声音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寒意:
“让他们看看,什么叫‘人在灯在’。”
风推船行,主舰缓缓漂向浅滩礁区——那里暗流密布,乱石如齿,寻常船只不敢擅入。
而此刻,七艘海鲨帮战船悄然散开,帆面上那只衔灯飞鸟图腾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宛如守护亡灵的夜鸦。
天色渐沉,海雾升起。
官船逼近礁区边缘,雷九渊立于船首,冷笑扬鞭:“苏氏余孽已成瓮中之鳖,传令下去,活捉女主,枭首示众!”
话音未落,忽有属下惊呼:“大人……你看海面——”
只见幽暗波涛之上,不知何时,竟浮起点点灯火。
一盏,两盏,十盏……百盏!
层层叠叠,随浪起伏,仿佛整片海域都被星辰点亮。
每一盏灯下,水波荡漾,竟隐隐映出剪影轮廓——
一个背棺人,独行于风雪长街;
一个黑衣女子,在火中捧起燃烧的册页;
还有那地窖里的小女孩,睁着一双染血的眼睛……
画面模糊,却又清晰得令人窒息。
雷九渊瞳孔骤缩,脱口而出:“《孤棺谣》?这不可能!那些都是谣传!”
可就在这时,一阵低沉的笛声自远处飘来,穿透迷雾,钻入耳骨。
像是谁在吟唱一首早已被遗忘的挽歌。入夜,海风如刀,割裂浓雾。
官船三艘,已全数驶入礁区深处。
暗流在水下咆哮,像无数冤魂伸出手臂,拖拽着铁锚与龙骨。
雷九渊立于船首,脸色铁青,手死死攥住腰间佩刀——他本以为此行不过是围剿一群残兵败寇,谁能想到,这片死寂海域竟成了《孤棺谣》的祭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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